医院里,你缩在惨白的病床上,双眼空洞,手脚冰凉,周身的仪器嗡嗡又嘀嘀地乱叫,嚷成一团。我想伸手捂住耳朵,伸手遮住你的面孔,伸手去拉你的手。可是我僵在原地、寸步难移。我的大脑瞬间死机,惊愕又难以置信地扭曲面孔被定格。
地面开始凹陷,变浑浊,像一团黏黏的糨糊,又像女巫坩埚里绿色的青蛙汤。我深深陷入了这沼泽、这泥潭、这绝望。没有人来拽我,可我也知道,只有你能将我解救出来。我只是静静地沉没、窒息,腐烂在泥里。真的很疼。
我的眼眶变得干疼干疼的,涩得流不出一滴泪。只是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站着,看着别人哭成一片,我的心也在流泪、在流血。我看见我的胸口突然爆炸,血污溅得满地,心上有个大窟窿,感觉空荡荡的。我赶紧装作若无其事,望向窗外,周遭安静下来。
我看见外面的天很灰,很脏,很杂乱。我仿佛看见你一个人在冷风中急急地跑去化验,却骗我们说正在家里睡午觉;我仿佛看见你忧心忡忡地打着吊针,吊瓶中透明的药水滴滴落下来,像玻璃摔得粉碎;我仿佛看见你做透析,身体里的血液沿着交错的管路流淌。
是了,我记起来了那些你病着的日子里,我从没有去医院看过你。电话拿在手上,你的声音遥远微弱地传来,有时我竟喑哑得无法开口同你说一句宽慰的话,那对撒了谎的眼睛只知道死盯着地面。我发觉我们有了别人口中的隔阂和代沟,但我错了,你没变,仍在原地等我,只是我松开了你牵紧的手,越走越远,毫无留恋。我们之间仍是无话不谈,只是我闭上了口;我们的.回忆那么动听,我怎么充耳不闻;你脸上有了些许缝隙,我却扭头、忘却。原来是我用力把你推开,你却毫无怨言地默默守候。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不能没有你是真的,而你还在是假的。
我想你的那些回忆一定都是苦的,你跟我说完再见后就能快乐了。可我的身体里像有什么在开裂,碎得彻底,眼珠滚到地上,胳膊仿佛也少了一只。我睁大眼睛看床上的你,想开口留住你。揉眼再看时,你已不是你。我明白你现在就站在我身旁,俏皮地眨着眼冲我做鬼脸,可我看不见。我明白你不想让我们担心,所以总自己扛着。
我明白我再也见不到你,这是最后一面。可我接受不了,也不想接受。没想到,你不打招呼就溜走,都不看我一眼,让我一个人傻傻地挥手说再见。没想到,这真的是见你的最后最后一面。我看着你的躯壳,疲惫地闭上了眼。
我没想到,我有一天会与你走到尽头的岔路口;我没想到,你一直在等我,我却没有来;我从没想到,只见了你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