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年夜,出门散步。夜空黑黑的,道路上灯火通明。人真少,老远就看到两三个行人,都是闲散的步态。
这条街上住过十多年了,整天车水马龙的。这么少的人,这么静的街,很是少见。心想,我居住的城市如果能是这般模样,那该多好!又想,这大半也算是年夜的一种味道,在年初的头几天里是可以体味的。
路上车不多,显得很单调。有公交车急驶而过,车窗里就看不到几张脸。车灯也很单调,黄黄的光,没有平日那么炫耀,车站上偶尔立着三五人。
平时的喧嚣、浮躁、不安和拥挤一下子全消失了。留下的,是开阔的道路,悠闲的灯光和舒展着的树。没有风,空气很温暖,已经入了春,这夜真有些春天的感觉。人脸不冷,存有温热。总是有夫妇两人在散步,说着家人吃饭的事儿。
花园里,黑乎乎一片,没有大妈们的广场舞群,也不见摔手走步的锻炼者。树影之下,有一对母女的影子,女儿手里亮着手机放着歌,母亲却踏着步子在练三步,那是一段舞曲,不知谁在教谁。
一个石桌前,围着五六人,玩扑克三捉一,几分钟一轮,输了要丢钱的,一次一元钱。大年夜里,牌友仍不相忘,又聚在这夜的花园里寻找开心。路人纳闷,都说年事像根绳儿,一头拴在家里,另一头系在家人的心里,可它却未必拴得住每个人的心呢。
偶有鞭炮声响起,宠物便惊,主人紧扯着绳儿急走。宠物不懂得团年,该溜达的时候就叫着不停,主人只能陪着它出门遛弯。年夜的路上,人少狗儿更少,走了一路,仅此一例。
平日热闹惯了,今夜冷清的店铺紧闭,路无行人,走着走着就感形单影瘦,心里空空的。匆匆赶回,进得家门,一股温暖扑面,心里即刻柔软起来。奇怪大年之夜,人心就耐不得寂寞,烦嚣的世界突然空寂下来,反倒令人不安了呢!
(二)
年是新的好,年味却是旧时的浓。
记得很小,小的懵懂无知,时近腊月了,母亲天天让我到巷子里看有没有弹棉花的,果然那弹花匠人来了。
在巷口的一块空地上,支撑起一块床样的木板儿,他将人们用旧的棉套,一团一团地撕下铺在板上,便扛起一个弓样的器物,吭哧吭哧地弹起弓来。那紧绷的弓绳儿在匠人手下,发出嗡儿嗡儿的音响,很有节奏的音律,让我想起民乐里的竖琴,只是这弦儿只有一根,可它却能将粘扯不清的棉团弹拨的松软柔和,絮如飞花。
母亲抱着大团松软的棉花回家时,心情分外激动,不住地说:这下可以给你装新棉袄了,过年有新衣穿了。我不知这新棉袄的意义何在,却记住:过年是要穿新衣的。
让我好奇的,仍是那位弹花匠人。有半月的时间,他天天守在巷口,人们排着队在等。匠人浑身飞花,每动一次,花絮飘飘,就连他的头、眉、唇上的小胡须都浮起了花絮。
我就想,他整天为人弹花,自己的棉花谁去弹呢,而且眼看着到了年根儿,他怎么就不回家呢!我天天立在门口看那匠人,他天天就在那里弹花。
母亲有了新棉花,便夜以继日的劳作,爬在一张方桌前,将旧棉衣拆成布块,装上新花,一针一线地去缝。那个过程一定是非常劳人的,得用心用眼用精神,我常常听到她在叹息:人老了,眼都看不清了。可她给我缝完又去给父亲缝,我心软了,对母亲讲:“明年我不要新衣了,给你做件新衣吧。”母亲就笑,说:“傻娃,小孩子才要穿新衣呢,穿了新衣才能长得快啊。”
整个腊月里,她就没有闲过。过年那天,她找出一件干净的旧衫套上,就算过了年。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正月是个好日子,也是个劳累的日子,那天是要穿新衣戴新帽的。因为那一天过去,我会长大一岁,就像跨过一个门槛。可这门槛过了,就再也回不来。能回来的就只有记忆,记忆里的弹花人和一生辛劳的母亲。
(三)
新年即近,去了一家大型超市,超市里人满为患。
你先是拉不上车子,拉车子要等,有人还了,你方能得手。拉上了车,你却走不动,到处是人是货,眼花缭乱的让人晕眼。超市变了样,摆起一个又一个的方阵,原先的空旷处如今成了巷道,两面的货物五花八门,各种标签令人目不暇接。
有捆绑式销售的,买三送一的,购物送礼的,真是年货丰富多彩,销售也丰富多彩。这丰富的货场里就有着无数的商圈,环环相扣,扣得买家买了商家的货,拿了意外的礼物,竟欢喜的不得了。心中自语新年得福啊!却不知这市场的后面,商家正眯着眼在笑呢。
在这里拥挤的是人是车,是满车的年货和满口袋的钞票。主人有没有钱,看一眼车中堆满的年货便了然。这货分高中低档,有钱人的货物就讲究营养和档次,转基因的食品不要,反季节的东西不吃,商品成分不达标的不买,而符合各种健康指标的商品又价格匪夷,这便是有钱人与少钱人的经济分野。
这又能怨得了谁呢!如今这个世界,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没有钱,说明你智商太渺小,渺小的不足挂齿,连买个健康食品还得三思而行,这种活法很窝囊。返过来想,他的良心却很平静,因为他没有亏过人,活的倒挺自在。
很奇怪胡麻油这么个东西,数年前听养生专家讲:胡麻油里有一种物质,叫它阿亚麻酸,它能降血脂、抗血凝、软化血管,对人的心脑血管大有补益。我曾托人从甘肃带回十斤,不足百元买了。如今这超市里就有着亚麻油,与胡麻油之差就在于它是冷榨的,据说营养价值更高,零售价每斤九十八元。数年间,这东西身价十倍之增,真让人生疑。疑心天下的商家见钱眼疯了呢,还是人们的智商太低,低的不懂得科学,不懂得世间还能拾钱。
在这年关时刻,在这丰富多彩的货场里,拥挤着人、车和钱,这里面究竟有多少货真价实的东西,有多少真诚和信任在对待来钱不易的人们。这种感觉总是在年味十足的时刻就特别强烈。
(四)
记得小时过年,年货供应不足,城市居民凭票购物。你得早早带着购物卷去菜场排队。这队排得老长,总是后面人盯着前面,先是盯住怕人插队,再就查看买的菜是不是一样。常常就因为菜的好坏和熟人带菜,吵的不亦乐乎。就有堵了气的老太太,菜也不买了,天天一大早站在菜摊前,就盯那些走后门的人,搞的菜场的'书记不得不出来维持。
其实买到手里的蔬菜也就是大白菜、红白萝卜、菠菜和大葱一类的东西,每户有定量,多买不得。真要多买就得有熟人,但也不会给你太多,倒是能搞些韭菜、大辣椒、西红柿、莲菜之类的鲜菜。有了这些,你就可以过一个好年。菜有了,你得储藏好,不然过不到年跟。后院里掏个小窖,鲜菜就放在窖里,随吃随取,菜叶儿总是绿油油的。那时的菜就货真价实,不用担心短斤少两,不会与化肥、反季节、促生剂有所联想,与坑蒙拐骗有所联系。人是真实的,物也是真实的,物质虽少,精神却很轻松。
紧到年关,还得买肉,得蒸鸡、炸鱼,做粉蒸肉、条子肉、小酥肉。肉票供应的不够吃,便找熟人到肉店买个后腿。取肉时,不能直接拿,排队人多,怕招来是非。你就在老远的地方等,肉卖完了,人散了,那后腿才能交给你。
这肉就吃着香,没有注过水,没有瘦肉精,没有病死猪。尽管这里有人情,可这人情中却没有权和利,有的是友情和平等。这肉吃起来就放心,不亏欠,吃着就香。
过年了,七碟子八碗摆上,亲戚来吃,朋友来吃,小酒喝罢,亲情友情显得很浓,大家心是平静的,不为贫富不等忧愁,不升官发财忧愁,人际关系单纯,友谊也就长久。
记得家里人口少,开支就小,日子过得还行。母亲年里蒸碗子总是多做,送邻里给朋友,还想着谁家人多日子不好过,就多送两碗让她们吃,富户人家就少。在她心里,穷和富人是应当相互接济的,相互帮助的,特别是大年的日子,人们都应该过得幸福和快乐。
(五)
年里与朋友相聚,数年不见,十分亲热,说长论短的。
突然想起朋友的父亲,在我的记忆中,是一位干练、精神又很坚强的老人。老伴病故后,一直独自生活。曾劝说朋友将老人接去,以尽儿女的孝心。
我便问起老人情况,朋友的脸色顿时灰沉,无语且眼中含起了泪。
老人已过世了,走的很凄凉。
是在老人去后三日,才被人们发现。老人躺在地上,已经冰冷数日,是何种原因故去,已无法做检查。朋友接到家人的通知,从南方赶回,为老人进行了安葬。很是后悔,老人的晚年,他没有陪伴过。
他说着,泪水涌着下来,泣不成声。他的伤心是悲痛的,有一种无法弥补的悔恨。这种悔恨永远不再消失,会随着自己的衰老越来越强烈,直至自己的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朋友的痛心令人伤悲,特别是在这年节里,就格外的思念亲人。
(六)
很奇怪,眼看着到大年三十了,我的那位房客却静若止水。没有一点回家的动静。
往年,他会早早地张罗,买这买那的,生怕拿少了东西,会招乡人嗤笑,说他没赚上钱,没本事。他个性要强,从不认输,也因此常与老婆吵嘴,还好,总是一觉起来,相安无事了。
正巧碰了面,闲聊起来。
“唉!这两年不知咋搞的,钱是越来越难赚了。”他在叹息。
“看你一天到晚还挺忙的,是嫌钱赚得少了!”我说。
“哪里嫌少,是拿不到钱啊!”他眉宇间有着焦愁。
他是做工程建设的,主管项目,前些年房地产发展迅猛,他整天乐呵呵的,花钱大方,吃穿都开始讲究,能感觉到一个农民工在发达变化。这两年,他变得浮躁,常常发脾气,和老婆弄得不愉快。眼下就连家也回不去了。
“政府不是三令五申不得拖欠农民工工资么!”我说。
“话是那么说,实际就是要不到,有的老板资金链断了,人都跑了,你问谁要啊!”他又讲:“前几年,我积蓄些钱,让老婆拿去做了投资,结果全打了水漂,老板跑的不见影子。唉!世道怎么变成这个样,好人做不成呐!”他大发感慨。
“可以告他们呀!”我说。
“告顶用吗!我老婆她们早就报案了,公安一拖再拖,说是这类案子太多,抓不过来。一二百人去讨要说法,差一点叫特警队抓走。”他说得很气愤。
我能讲什么,该怎么去安慰他呢!这两年的事,真让人说不清道不白。年三十,我端了一大碗饺子给他送去,让他有点温暖。
(七)
父亲建在时,时常到年三十就念叨起那只狗。
它叫黑子,说是德国的纯种狗,浑身黑毛,油亮亮的。在额头和尾尖上,有着两块花白,跑起来飞快,那白团儿就一跳一闪的好看,像翩翩起舞的蝴蝶,父亲爱的不得了。养了三四年,长得就像条老狗,能看家护院了。
那个时候,父亲给人开车某生,天天要去拉货,短则一两天,长了一半月。每次回到家门口,就按两声喇叭,告诉家人回来了。而每次最先迎接他的,就是黑子。听父亲讲,那狗真灵,它能辨别出父亲的车声,迅速从门洞里窜了出来,围着汽车叫个不停,尾巴不住地摇摆,还没等开车门,它就扑到门前的踏板上晃起脑袋。
最爱人的,就是父亲下车那一瞬间,黑子几乎是立了起来,往父亲的怀里扎,父亲抱住它,它就哼哼唧唧的撒娇,像个孩子似的。
那时,家住在重庆,内战紧张的时候,到处兵荒马乱,重庆也不例外。一阵子风声吃紧,人们纷纷往外走,父亲的朋友在兰州,说那里与战事远,让他去躲躲,那儿拉运的活也不少。
父亲本不打算去,朋友再三催促,只好去了。奇怪的是他们没有带上黑子,丢下它就匆匆上路。在几次的念叨里,父亲就怎么也记不起,当时为什么没有带黑子呢。
他们去了近半年,返回路上就想着黑子,说它不是饿死就是离家出走了。车子快到家门口,父亲有意按响喇叭,那扇黑门下的小洞就没有任何动静,父亲就想黑子肯定没了。
他去开门,门锁刚刚打开,欲推门时,院里突然传出狗叫声。父亲为之一振,推门进院,没想到眼前竟然跑过来活着的黑子,是一跛一跳地跑过来。黑子瘦了,瘦的皮包骨头,显得很虚弱,一条前腿不能着地。
几天里,父亲给它吃喝,尽饱地喂养,黑子的精神很快就恢复,又像原来的样子了。听邻居讲,这条狗真好,从不离开院子,两次夜里有人翻墙,都让它咬跑了。狗儿饿极了,偷吃了街上店铺的馒头,被人打残了腿,就这样仍寸步不离这个家,父亲听着有点伤感。
一天夜里,父亲回来很晚,没有响喇叭。就在没停稳车的那阵,黑子却从门洞中窜了出来,他听出了车声,不住地围着汽车撒欢,十分的兴奋。不知怎么回事,正当父亲倒车回轮的时候,突然听得黑子嗷嗷的惨叫了几声,就再也不见动静。
黑子被压在车轮下,父亲痛心欲绝,望着奄奄一息的黑子,眼泪簌簌的流了出来。听父亲说,他这一辈子就流过三次泪,一次是小时离家,站在村口上,望着故乡流了泪。一次是流落他乡有人稍话,说他母亲过世了,他流了一夜的眼泪。再一次便是这黑子死在他的车轮下,让他伤心落泪。父亲这么讲着,眼睛又有些潮湿了。
黑子的死是在腊月二十八,所以许多年里,大年三十父亲都要为黑子烧一炷香,寄托哀思。如今父亲老了,不再烧那炷香,可心里的惦记却永远保留着,也留到了我的记忆中。
(八)
大年三十就想到放炮,想起小时候,过新年穿新衣放鞭炮的欢乐情景。
那时的鞭炮,种类不多,印象最深的就是叫它“小红快”的炮了。那炮小小的,有成鞭的也有零散的,炮的颜色很红,鲜艳的耀眼。炮捻子燃的极快,你刚看到火星,还没来得急转身,它就噼里啪啦的响起,声音又脆又亮,响彻了夜空,吓的人边跑边去捂耳朵。所以孩子们都不敢去点,总是扯住大人来,他捂住耳朵站的老远听响。
开始时,我也怕那炮,看到伙伴们要放炮,趁它还没有点燃,死命的跑上前去,把那些炮捻子全扯了出来,弄得小伙伴追着我要炮。结果他们点燃了一张纸,丢到炮堆里,炮还是炸响了,我只能躲得远远的,捂住耳朵看。慢慢,我胆子大起来,开始放起这种炮,也常常替别的孩子点炮了。那种你追我赶,捂住耳朵,闪着眼睛看炮的情趣真是快乐无比。
还有一种响炮,不用点燃,使劲往地上一摔,它就炸了,我们叫它摔炮儿。它有烟头那么大,白纸包着,买上一把装在口袋里,想玩了,摔上一个,就听那脆脆的炸响声。玩这种响炮的都是胆大的孩子,是专用来吓唬那些懦弱的人。他看你一个人走路,便抛去摔炮,落在你脚下时便啪得一声炸响,惊得你心突突慌跳。他们几个就立在哪儿嗤嗤地笑,笑完拔腿就跑。
我也常常玩这种恶作剧,也常常被同学嬉闹。一次有个同学装了一口袋摔炮去吓别人,恶作剧后转身跑时,却被绊倒,满口袋炮在挤压的瞬间全爆响了。他的眼睛被炸伤,从此残疾。这件事对我们震动太大了,由此就再也不碰那个玩意。
那时响炮,人们就没有想到污染,倒是闻着那股浓浓的火药味儿,十分地开心,因为那是过年的味道,也只有到了大年三十的夜里,那味道就极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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