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提到家乡,母亲的话美得像诗一样。
她说,她从小生长在古老的县城。是张玉娘的县城,是叶法善的县城,是沈晦的县城,是她的县城!
她的家乡是古巷街头小贩回荡在长长幽巷里的吆喝声;是古街两旁那琳琅满目的商品;是阴雨天里,隔壁阿婆油炸的金灿灿、外酥里嫩的灯盏盘……那一抹抹记忆中或深或浅的痕迹,深深地嵌进她的生命里。
原来,看不见、回不去的是母亲的家乡。
于是,我去探寻母亲梦中的家乡。
纵横交错的小巷子,入口并不很显眼,挤在两幢高楼之间,以至于我从未注意到它。路仍是青砖铺的,坑坑洼洼地,像长满麻子的脸。但只一步,便觉出小路沉淀地厚重的底蕴来,那一缕很久很久以前的似曾相识的亲切感。虽然我从未来过此地。
小巷很狭窄,最多并行两人。巷道两边拥挤着木屋,屋顶低矮可见。一砖一瓦,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斑斑驳驳。我能感觉到它的分量,它是历史的一角,正是这一砖一瓦堆砌起几代人的记忆,正是这斑斑驳驳,诉说着母亲们经历的沧桑。
微翘的屋檐占据一方,下方虚掩的木门大多被千百年的岁月侵蚀,依稀可见纹路。许是很多年前就被废置的吧。但它掩着的门后,是几代人温馨的记忆,更埋藏着数不尽的人生故事,说不完道不尽,它们定是真真实实地发生了,并刻骨铭心的被人们永远藏在心里。
巷子里仍开着零散的店铺,卖着从古至今都流行的小玩意儿,还有深受人们喜爱的传统饮食。最受欢迎的是一家百年面馆,连牌匾都是木板刻的。木门老得嘎吱作响,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开合自如了。店门一入,就看见占据墙边的土灶:一口大铁锅,嵌在水泥里,还得添柴火的那种。总有个老妇人在锅旁架一大块木板,足足够十多人坐一桌的那种。她只顾埋头擀面,手、胳膊上、鼻尖上、脸颊上、甚至头发丝上也沾了不少面粉。店里虽只有几张红木方桌配着长板凳,却每天门庭若市。若是刚来吃面,那恐怕也得等上一会儿了。热乎乎的大瓷碗里满满的手擀面极筋道弹牙,顶着青翠的葱花,盖着炖得酥烂的大排或是铺着嫣红的酒糟猪肠,再浇上熬得滚烫的浓汤,还漂浮着油花。无论是当地人,还是游客,都是难以抵御诱惑的。
深入巷口,左侧端坐着一老宅,整整齐齐的,古朴老实。母亲指着那宅院告诉我,那是大伯公的旧屋,如今腾出来作展览了。里头还有个蛮大的院子,一口天井,切割出四角的天空。宅子邻边是博物馆,玻璃橱窗里陈列着松阳小城悠久的历史印迹:编制精巧的绣花鞋、灵动的木偶、最古老的影像播放器,以及糖糕青糕、沙擂、清明果、乌冬饭等。二楼摆设着一方品茗桌子,午后的阳光洒落在桌面上,辉映出经久不息的茶文化。如同穿梭在千百年的史册间,我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博物馆对面的木牌上刻着:山中杂记,使人忆起《山中杂记》这本书来。附近还散落着些许古玩店,一物一情一故事,静候人们去探寻。
巷道交错相通,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岔路通往何方,不知道下一段青石板路尘封的故事,一切随缘。松阳人的乡情就同这小巷一般绵延至远方,一眼望不到头。
当我走遍整条古街,我终于明白母亲诗里的故乡。
当我走出整条古街,我有了属于我自己的故乡。
有一天,我也会对我的孩子说,我们的故乡,是母亲们的故乡,是张玉娘们的故乡,是叶法善们的故乡,是沈晦们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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