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确幸这个词很快就过气了,似乎是淹没在各种天灾人祸中。此时提起来有一些不妥的感觉。男人回了家乡,起初是因为他的父亲身体不好要做手术,各种姐姐们跳出来说他不负责任,天高皇帝远的躲在广州,不尽孝道。其实只是一次微创手术,但闹出各种悲悲戚戚的场面。比如从县里去医院没有车接送啊,大姐夫有事不能照顾啊,妻子年纪大了血压又高家里又养着动物抽不开身啊,医院没有认识的人漫天要价啊。这已经是第二次。第一次撒娇,是在他焦头烂额的找实习的时候,说爸爸高血压住院了。于是我劝他,你回去吧。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舍不得你出来。与其将来后悔子欲养而亲不待,不如就安分守己的待在家乡吧。于是他听从了。于是我无论再怎么想念,再怎么后悔,都不敢再开口让他回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有时打电话给他,总是满屋子的欢声笑语,小孩子依依呀呀娇嫩可爱的声音。他总是宠爱他的侄子侄女。我可以想象此时他那里,殷虹的晚霞和飘香的饭菜。那种生活就是我小时候的日子。轻松惬意,天一定是蓝的,夜一定是黑的,老师一定是可恶的,同学一定是可爱的。没有什么国家大事需要去关心,没有什么国家的未来要去操心。我可以什么也不想,随随便便考个高分,上个师范,留在家乡做个老师。不思考,不担忧。生活的一切烦恼,就是男人多看了哪个女人一眼,被训了几句话,或者总是得参加无聊的会议。
但是忽然间有了真正的“理想”的人,总是被偶然的一句话、一个人触发的。疼爱我的高中班主任曾经说,考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留在家乡做个小老师,既没有大宅子,也没有什么值得抒写和流传的功绩。那是一次家长会,我因为突然产生了许多怀疑,成绩一下子掉下来了。妈妈来看我,对我说,你以后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无论是学术上,还是成为企业家,政治家。妈妈现在非常后悔,自己的一生碌碌无为。
其实母亲从小就没有把我当千依百顺的小女儿养。她希望我成绩好,有出息。时常望着大姨夫送给外公的高档洋酒说,“不知道你爸将来有没有这种福分。”我们已经在广州有了房子,七年了。她总是在寒暑假度假一般的飞过来待几天,逛逛街,玩玩电脑,又匆匆飞回了家。她总是在路过中信广场的时候说,你就要在这样的地方上班。从某种意义上我憎恨她,因为她太权威,对我太重要,说的话又“太正确”了。高薪,大城市,美好多金的丈夫,一个能让她美美的炫耀的谈资。很少这样以恶意去看任何人,但只因她是我的母亲,我控制不住失望之余的这种恶意。
到如今我预备重建我的生活,母亲说的那一句“成就”忽然跳了出来。所以在我努力着认真着的时候,这些心灵鸡汤般的书籍和文章,这些小富即安的幸福女子们,让我非常恐惧厌恶。好像又要把我拉回去了,拉回那个舒适,无忧无虑的孩子。而我正竭尽全力的要去飞。世界在解构,破碎。渐渐的我们对对方的唯一关怀,也只能是为他们的生日发一个短信,为他们的孩子寄去几件外衣。平静会淹没我,吞噬我。因为我是从平静温馨中,突然掉进了急速旋转的漩涡。我知道那种眩晕和刺激,以及重新发现自我的惊慌和快乐。那是一种非常发自内心的,静默的,有着什么意义的快乐。几乎可以说,是一种悲剧般的快乐。会让你笑起来的时候带着悲悯的表情。
我突然不再相信“生活”这个词。那些美丽的小物件,并不能带给我真正的安宁。平和的日子和普通的却爱我的老公,不能让我觉得幸福。我所钟爱旅行也只能作为庇护所,却不能让我满足。像是患上了焦虑症一样,从顺从潮流否定了“意义”之后,我突然又开始追寻这一种意义。也许只是我还年轻,年轻就爱充满希望,而希望是令人目眩神迷的,麻痹性的,让人上瘾的。
小确幸,几乎被我看成了一个贬义词。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也许是看多了社科类的文,忽然忧国忧民起来了?也许我太骄傲了,误以为人真的能够有所“成就”。误以为生活可以在琐碎之上,琐碎也可以铸就宫殿。也可能是我还没有遭受到足够的挫折,还满怀着对世界和人类的爱意。这个词好大,看起来几乎是病态的。但我想,这样的愿望也许一直潜藏在我的心里。每当别人问我想要什么,我都无法开口。我不想要钱,不想要名利地位,甚至不想要“幸福”这个东西。也许我需要钱,也许我很会赚钱。也许我需要名利地位,也许我真的长袖善舞。也许我需要让别人看到我很幸福。但从内心深处,我知道我想要的,远远高于这些可以表达的东西。是什么呢。在找到一个合适的词之前,我都无法动弹一步。
到现在,我仍然充满了怀疑。
有一天我会不会又放下了这个“意义”,回归“生活”。然后成熟着,突然又有一天,看着像我当年一般的儿女,告诉他们,一定要有所成就。一定要看到意义。一定要不后悔。也许生活的真谛就是小确幸,这是一个从无到有,再到无的过程。我想能够完整经历这一切的人,一定很少很少。而从没“有”过的人,又怎能安心于“无”呢?这个“有”是什么,每个人都不同吧。我的“有”是什么,直觉一定是一个很难很难获得的东西,也许会耗尽我的一切。
但愿当我不得不回忆我的一声,我不会有丝毫后悔。
只为一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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