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雨巷》几乎使戴望舒成了现代诗美的化身,戴望舒也因此而赢得了雨巷诗人的美称,“丁香空结雨中愁”,有多少名家读者对它读了又品,品了又评,因为此诗的意象的模糊性与多义性,到目前为止,解读的角度主要有以下几种:第一种解读是理想失败说,前苏联文艺理论批评家根据当时社会的政治局势,结合五四革命失败的社会斗争的背景,提出全诗是写革命失败后,那种革命失败者迷茫失望,理想幻灭的时代精神的写照。①这种解读有着强烈的社会政治倾向。第二种解读是郑禾、刘雨先生从索隐求证的角度出发提出的爱情说,他们认为作者曾经对施哲存的妹妹施降年有过痛苦的单恋,所以此诗是作者对自己向往的爱情无限美好又虚无缥缈的难以把握的一种书写。 ②第三种解读是朱栋霖先生提出的人生希望说,他透过雨巷这个核心意象,从生命个体遭遇的感悟,从人性情感的角度,从雨巷具有的寂寞空虚惆怅的情感特征出发,解读出了在作者在雨巷一般的人生道路上,那种寂寥惆怅彷徨的心绪,在这样的背景意象上,作者把“丁香一样的姑娘”理解为诗人对人生的希望,丁香姑娘是人生希望的寄托点。③第四种解读是蓝棣之先生提出的回忆与欲望参合说,蓝棣之先生联系戴望舒的家世,推测到:雨巷中的那位姑娘,可能是清朝宰相的后代,诗人从上中学起就曾在雨巷与这位少女相遇,他担心在大革命失败时她遭到了遭遇,因而在回忆与想念的欲望下,作者想象了这首诗。④第五中解读是杨晓林博士提出的从原型批评角度提出的境像说,提出了“美人幻梦”的文学原型。⑤
应该说这些解读都有存在的合理性,自己也曾一度被这首诗歌袭击灵魂的力量所触动,但每次赏读这首现代诗歌史上不可多得的杰作,总感觉意犹未尽,其实面对经典的诗歌,我们既可以从诗人本身创作的意图出发,也可以从我们自己的审美体验出发,我认为经典诗歌之所以存在经典,还在于诗歌本身触动了我们自己情感的一部分,总是怕自己拙劣的笔触践踏了彷徨在江南悠长雨巷的诗人,但当我接触了马勋的哲学著作《圆点哲学》后,我觉得这首诗歌其实还存在着圆点式的审美。
一、外在叙述结构的圆点式
马勋先生在《圆点哲学》中以圆与点来论述这个世界的构成方式,这里的圆与点是一切事物极致的理性概括,圆与点是互相对立又彼此联系的两个哲学概念,他认为一切给人以审美感受的事物都可以化解为无数的圆与点。而《雨巷》唯美的忧愁之所以在我们心中汩汩地涌动,从其叙述结构上讲也正体现了圆点哲学的审美理念。
如果我们反复阅读这首诗歌的话,我们会发现,整首诗从行为动作上就有一个圆点式的轨迹,诗歌一开始,主人公彷徨于悠长而寂寥的雨巷,这里悠长既是时间空间上的上的概念,又具有情感含义,从空间上讲,悠长显见的是雨巷的不见尽头。从时间上讲,悠长指向了时间的无限延长,从情感体验上讲,悠长这个词语的意境指向是一种慢节奏的、舒缓的基调,诗人好像在期待美好东西的产生。而这种等待搀杂在这样无尽空间和无限时间的雨巷意象中,让人产生的是圆式的意境氛围,在这个意境氛围中,作者的情感集中在动作——彷徨上,彷徨是一个在来回往返中具有延续性动作,在审美意念里具有曲线性的拓展,所以这里由于其动作的无限性,又在这样背景的衬托中,绝对的动处于了相对的静止,它与悠长的雨巷背景构建的是一个圆式的意境场。而彷徨之后的“我”希望“逢着”丁香似结愁的姑娘,“逢着”是一个瞬间性动作,具有点式的停顿,它与前面的悠长的雨巷与雨巷中的彷徨是相对的一种审美符号,逢着的短暂性瞬时性构成了静止圆式中的灵动的状态,从而也构成了圆与点审美结构中动态与静态两种极至。在“逢着”之后又有姑娘的“彷徨”,诗中主人公由彷徨到“逢着”愁怨的姑娘,再由哀怨的姑娘“彷徨”于主人公的雨巷,这里彷徨→逢着→彷徨,构成了一个圆点式的回旋变化,这个主体动作在诗歌的开头与结尾基本上可以轮回,重复到新一轮中展开。诗中接下去还有一个圆点式的叙述结构,它体现在飘过→走尽→消散→飘过。这里飘过的逻辑起点与逻辑终点恰好构成了一个圆形结构的两端,而走尽与消散这两个慢镜头式的动作则是连接这两个端点的动作与情感圆弧线。
再细读全诗,我们还会发现,整首诗在总体动作结构上又是以逢着→飘过→逢着为循环流程的,每次逢着都是一个短暂的点式的动作驿站,可能是美好事物的猝然相遇,也可能是知音千万分之一的巧合。而每一次飘过却是一种流星式的流逝,找不到消失的尽头,但在逢着之后的飘过,在飘过之后的逢着这样不断的重复中,其圆点式叙述结构的再一次轮回使得其变化中的不断重复而显得更加意蕴悠长。所以诗歌中构成了悠长悠长→走近走近→ 远了远了→悠长悠长这样不断重复而又错落有致的审美结构模式。也正是这样圆点式的美学结构的存在,使得诗歌好象已经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叙事模式,又好象处于未完成的叙述过程中,而正是这样一种既开放又封闭的叙述状态,使得诗歌本身的叙述结构也成了一种美,它超越了诗歌内容与形式清晰的界限,使得形式的美参与到了诗歌的内容创作中来。
《圆点哲学》还认为:圆是东方文化的象征,以圆融持中为其基本精神,点是西方文化的象征,以锐意进取为其基本精神。《雨巷》中这种圆点式的叙述结构特别明显的是首尾两段,两段只有一个关键词语不同,其余都相同,这在整篇的篇章结构上又构成了一个圆点式的存在。首尾两段中为什么基本相同但又没有完全一样呢?其中两个不同的词语是“逢着”与“飘过”,其实这是圆式叙述中结构中的点式词语的变化,使得其余相同语句的圆式复沓构显得更和谐与互为补充。所以在复沓之圆的感受中有着“逢着”与“飘过”之点的变化,可以使得这种审美既有了东方圆式结构的意趣,又有着西方点式审美的弥补。而这种结构在《再别康桥》的首尾两段中也有着异曲同工的妙用。这也应该是两首经典诗歌共同存在的一个审美叙述范式。所以,全诗的叙述结构正是在点式的遗憾中蕴藏着圆式结构的美好,在圆的完美中又有着点式结构的参杂中完成独特的叙述的,这样的外在叙述结构就使得这首诗有了结构中错落有致的解读魅力。
二、内在意蕴表达的圆点式
《圆点哲学》认为:圆与点作为一种审美观念,圆创造的是静态艺术,而点创造的是一种动态的艺术感受,而由静态圆与动态点协调构成了独特的和谐的内在意蕴的审美。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而又寂寥的雨巷,希望逢着的是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这姑娘也恰在这寂寥的雨巷,这里相逢的丁香是实在的,而姑娘却是虚拟的,如在梦幻中一般,她只是人世间一种美好事物的必然存在与偶然相遇,在雨巷中,像我一样在哀伤的等待中虚拟着相逢知音的喜悦,主人公在期盼与美好事物的偶遇。这里遇见以前的等待与遇见时喜悦的虚拟是处于常态中的相对静止,她默默地走近走近,在千万年之中,在无涯的时空里,没有晚一步,也没有早一步,正好碰上了,这里随相遇距离的拉近,人的情感因素与审美点由常态的沉睡状态渐渐进入动态的感受触发点上,使得审美之圆渐趋饱和,而此时她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如梦一般地飘过这叹息,这叹息到底是没有遇到知音的遗憾,还是对知音相遇短暂停留的留恋,还是对知音永恒消逝的惋惜呢?这里在审美过程的建构中,诗人在给予了一个完美期待的视野里,这一声叹息,把一切近在眼前的最美好的期待不留痕迹地稀释了,如梦一般飘过的姑娘静默地远了,在没有找到答案的时间里已消逝在雨巷的尽头。此时美好的事物好像已经消失,好象还没有真正到来,又好象依旧留在心底。它留给我们的又是一次漫长的等待与下一次相逢的酝酿,在一次次的轮回中,主人公寻找丁香姑娘好象是不变的,他是一个归人,而丁香般姑娘却是稍纵即逝的,她是一个过客,雨的哀曲消了她的颜色,散了他的芬芳和太息般眼光,丁香般的惆怅。消散的东西表面上是丁香般的姑娘,实际上是消散的是我们对美好事物一次迫切的期望,最后在留给我们无限的期盼与追念的雨巷尽头走进下一个雨巷的开头。于是撑着油纸伞又独自徘徊在悠长而又寂寥的雨巷,最后发现一直在走的似乎是同一条又像是全新的一条雨巷,这到底是命定的轮回还是无奈的归宿,全诗就这样周期性无限性地运动着反复着,画着让人寻味的意境之圆。并且在数不尽的起点与终点重合处又不断地展开新一轮的《雨巷》。
可以说,《雨巷》首尾两段的复沓呼应给人创造的正是一种圆式的审美感受:和谐、安宁以及静谧是雨巷意境中特有的情感符号,再加上油纸伞下寻找过客的归人,其意境的格调也是唯美式的忧伤,它既没有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凄美的绝望,也没有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彻底的忧伤。而是体现了一种持中圆融的美。它一方面让我们看到执着归人寻找易逝过客的凄美,同时,他又让我们看到这种凄美在无限重复性出现中渐渐磨砺了绝望的悲剧性,同时其意象的构成还具有一种安静的流动感。它是通过《雨巷》中意象之点雨巷、油纸伞、丁香、我、姑娘来完成情感表达的。
在雨巷的背景中,一开始“我”是处于显形的主角地位的,撑着油纸伞的我彷徨在雨巷中,在“我”遇到姑娘之后,“我”作为主角的地位渐渐隐退,姑娘成为了雨巷背景中的主角,而随着姑娘的走远,我又由背景中隐性的角色,轮回到主角的地位上。其意境背后流动着这样的情感意识:意识自我→忽略自我→找回自我。所以整首诗也在这个意象之点的流动中构成了对自我确认的意境之圆。而油纸伞这一意象之点,也由刚开始的“我”撑着,到悄悄替换到姑娘撑着,再到后来她消散在雨巷,最后我又独自撑着油纸伞。这里撑着的显性客体一直在流动,由我到姑娘再到我,但最后撑着的主体却在客体的流动中构成了远与近距离之美的意境之圆,伞的由近到远,再由远而近,与之相对应的是审美距离的远→近→远的替换之美,整首诗也是在静态唯美之圆中有着意象之点的动态变化,诗人也犹如穿着唯美外衣的哀愁之线串出了一颗颗丁香似的珍珠。同样,丁香这一意象也由次要修饰的位置(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转换到主要的凸现的位置(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最后又到隐退的位置(飘过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这里,丁香由修饰姑娘到姑娘由丁香修饰再到修饰姑娘的丁香,其意境也由知音难遇→知音相遇→知音远去→知音难遇构成。所以意象之点油纸伞、雨巷、我、丁香、姑娘,这些意象在不断的流动传递就构成了一个大意境之圆的曲线,而美一个小意境的一段段相互呼应的审美曲线,最终也连接成了项链似的意境之圆,而意象之点的散射般扩展的变化又使这个意境之圆出现了完美的首尾闭合。
其实,这首诗最高妙之处还在于意境之圆与意象之点的相对切换,仔细研读,我们会发现雨巷中的几个意象片断随意再组合再编排,都可以重新构成一个完整的诗歌意境,例如: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像梦一般地, 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地,我身旁飘过这女郎;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默默行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这样重新组合后,诗歌还能构成一个完美的诗歌意境之圆。而在其意境之圆的弧线上再以任意一个意象之点为起点,也还是可以重新建构一个完整的意境之圆。所以雨巷中“丁香空结雨中愁”的意境也正是由于这种圆点式的外在结构与内在意蕴的成功实践,从而使它脱离了一般忧愁的审美范畴。戴望舒对意境之圆与意象之点天衣无缝的组合也使得这首诗达到了《圆点哲学》中美的极致。
应该说在《雨巷》中,油纸伞、丁香、雨巷这些意象之点的存在都是精彩的,同时它们存在的方式又是很独特的,它们没有像一般诗歌的意象单独地在诗歌中存在下去,它是在完美的结构之圆中消弭了绝对界限,彼此勾连。同理,每个意境之圆的完美又处处以意象之点为要素。它们在结构内容和情感上都有着圆与点的参与,所以当我们在欣赏《雨巷》时,如果只局限于诗中意象之点的解读,而忽略了结构之圆的无形存在,那我们就有可能在“丁香空结雨中愁”中读到了无边的绝望,而反之,如果我们在阅读《雨巷》时只看到意境之圆的无法超越,我们就可能肤浅地躺在《雨巷》唯美的雨汁中盲目地欣赏。因而《雨巷》的艺术穿透力也正是在于丁香之愁的意象之点与唯美的意境之圆达成了圆融的合奏。如果把戴望舒在《雨巷》中圆点式的唯美愁绪上升到人的深层体验上,就可以看到《雨巷》圆点哲学的命题:美好事物的相对性与无止境性使得任何不懈的努力与追求都无法“积分”出一个没有遗憾的圆来,而每一种美好事物的自我完善也同样无法从无数“微分”的点上求得终极性的答案。也就是说,在诗歌中,作者通过结构圆点的建构,通过情感圆点的营造,通过意蕴内涵的编织,它透露给我们的是一种审美境界的独特发现,正如孙飞龙教授在《印象》与《秋蝇》的精神解读中指出:“戴望舒诗歌诗歌创作时常把个人放在两难人生境界的交接点上,即让自己始终处于精神困惑的边缘状态,,呈现一种边缘状态的美学特征,创作过程中有一种自我独自沟通的特有方式,并在这种方式中自我欣赏,表现为一种自闭求助愿望,处在一种表现自我与隐藏自己之间,生活从陌生的地方开始,再到封闭的心灵结束,走着圆形的生活。” ⑥他让我们看到美的东西总是让人忧伤的,雨巷拥有不衰的审美生命力,也正在于它在更深的意义上彻底揭示了美好事物的存在方式。
在雨巷意境世界的新图景中,我们不但看到了作者情感指向和心灵对应物的圆融表达,更是发现了作者的叹息和渴念永恒地流动在了丁香的枝干中,前的诗人依然行走在雨巷的千丝万缕中。望远雨巷诗人,品读具有丁香气质的思考汁浆,诗中圆点式的感伤与唯美依旧楚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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