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真的薄幸吗

2024-06-09 元稹

  导语:元稹写过不少古今体艳诗和悼亡诗,言浅情深,在艺术上有较高的成就,但也被人认为是薄幸郎,真的吗?一起来看看吧。

  “元稹薄幸”论者的理由之一,是元稹为企求显宦而抛弃贫寒的崔莺莺,迎娶韦丛攀结高门;而当元配韦丛病故之后,元稹虽然写下了《遣悲怀三首》等一大批悼亡诗文,有“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之句,似乎是情真意切,但仅仅第二年元稹就迫不及待地在江陵续娶小妾安仙嫔;而安氏甫卒,第二年又在兴元迎娶继配裴淑,重新组织家庭。那意思是说,元稹在家庭生活方面对妻妾同样是薄幸而无情的。

  上文已论及,所谓崔莺莺只是出现在传文《莺莺传》中的一个艺术形象,当时社会生活中并非实有其人。同样张生既不是元稹自寓,也不是当时社会中实有其人。因此所谓元稹抛弃崔莺莺而结媛鼎族猎取高官云云,其前提是海市蜃楼式的假设,故其结论也就无法成立。何况按照《莺莺传》描写的崔氏家族,“财产丰厚,多奴仆”,并非贫困之辈。在唐代崔姓女子是人们追逐的“五姓女”,即白居易《唐河南元府君夫人荥阳郑氏墓志铭并序》所谓的“天下有五甲姓”,亦即崔、卢、李、郑、王之一,在唐初连皇帝与其结亲也往往不得其允,岂可以“寒门”目之?

  而韦姓虽为关中望族,但元稹与韦丛结婚之时其岳父韦夏卿仅官太子宾客,不久调任东都留守,时常萌生归隐之意。元稹《韦居守晚岁常言退休之志因署其居曰大隐洞命予赋诗因赠绝句》诗云:

  谢公潜有东山意,已向朱门启洞门。

  大隐犹疑恋朝市,不如名作罢归园。

  这说明韦夏卿自己的仕途并非顺利。他除了在生活上支持元稹夫妇之外,对元稹的仕途并无实质性帮助,元稹也因此长期滞留在校书郎的闲职上,直到三年后韦夏卿病故,元稹的仕途并没有改观。从诗中我们还可以见到,元稹对韦夏卿的退隐意愿采取积极促成的态度。元稹仕途稍有改善官拜左拾遗之职,是在自己制科考试中以第一名的身份及第之后,但那与韦夏卿并无关系。由此可见所谓为结媛鼎族猎求高官而抛弃崔莺莺云云,确实是无稽之谈。

  元和四年七月二十七岁的韦丛病故,次年三月元稹出贬江陵。十月在长安孤苦无依的女儿保子,在白居易等人的帮助下来到元稹的贬地江陵。据元稹《痁卧闻幕中诸公征乐会饮,因有戏赠三十韵》自述,当时元稹“胀腹看成鼓,羸形渐比柴”、“耳鸣疑暮角,眼暗助昏霾”。据元稹《六年春遣怀八首》的描述,他拖着多病的身体,除了应付谪吏所应承担的公务外,还要照料“绕床行”、“帐前啼”、“撩乱走”的“娇痴稚女”保子,其生活上的困苦是可想而知的。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其朋友李景俭“悯”元稹之“愁”,为他张罗续娶当地女子安仙嫔为妾,以照料不惯贬地生活而又多病的元稹以及幼小的女儿。何况元稹续娶安仙嫔之年仅三十三岁,这无论从旧道德还是从新道德,续娶都是无可非议的。

  元和九年秋天小妾安仙嫔又因病离开人世,次年春夏元稹出贬荒僻之地通州。刚刚到达不久元稹就染瘴危重,大病百日余,几乎送命,甚至连后事都安排好了,十月元稹不得不易地就医北上兴元。在诗人染病客居他乡的情况下,三十七岁的元稹在兴元娶裴淑为继配,将韦丛与安仙嫔留下的女儿保子、儿子元荆接到兴元,再次组成家庭,据《景申秋八首》描述,元稹一家过着“荒凉池馆内,不似有人家”、“婢报樵苏竭,妻愁院落通”、“啼儿冷秋簟,思妇问寒衣”的贫困生活。裴淑死在元稹之后,此后元稹再也没有续娶妻妾。应该说元稹的两次续娶,是实际生活的逼迫所致,而绝不是对前妻亡妾的背叛与薄幸。且人当壮年,续娶是非常正当的事情,我们又凭什么没完没了地说三道四?我们又根据什么煞有介事地加以抨击?

  衡量元稹对妻妾儿女是否薄幸的一个重要标准,是他对他们的感情如何。情感问题是一把软尺子,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同观点的人们可以得出不太相同的看法,但大致的客观标准还应该是存在的,基本的历史事实也无法随意否定。我们在这里举出元稹的有关诗文,供大家客观地分析这一问题。韦丛病卒,元稹写下了大量的诗文,悼念这位与自己甘苦与共的妻子,其《祭亡妻韦氏文》云:

  呜呼!叙官阀,志德行,具哀词,陈荐奠、皆生者之事也,于死者何有哉?然而死者为不知也,故圣人以无知。呜呼!死而有知,岂夫人而不知予之心乎?尚何言哉?且曰人必有死,死何足悲?死且不悲,则寿夭贵贱,缞麻哭泣,藐尔遗稚,蹙然鳏夫,皆死之末也,又何悲焉?况夫人之生也,选甘而味,借光而衣,顺耳而声,便心而使。亲戚骄其意,父兄可其求,将二十年矣,非女子之幸耶?逮归于我,始知贱贫,食亦不饱,衣亦不温,然而不悔于色,不戚于言。他人以我为拙,夫人以我为尊。置生涯于濩落,夫人以我为适道。捐昼夜于朋宴,夫人以我为狎贤。隐于幸中之言,呜呼!成我者朋友,恕我者夫人。有夫如此,其感也,非夫人之仁耶?呜呼戯欷,恨亦有之。始予为吏,得禄甚微,以日前之戚戚,每相缓以前期。纵斯言之可践,奈夫人之已而。况携手于千里,忽分形而独飞。昔惨凄于少别,今永逝与终离,将何以解予怀之万恨,故前此而言曰,死犹不悲。呜呼哀哉,惟神尚飨。

  诗歌中的例子就更多了,举不胜举,如《遣悲怀三首》的“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江陵三梦》的“情知梦无益,非梦见何期”,《答友封见赠》的“荀令香销潘簟空,悼亡诗满旧屏风”等等。直到韦丛病故已两年之后,元稹还以为她生活在自己的身旁,其《六年春遣怀八首》诗云:“怪来醒后旁人泣,醉里时时错问君。”其情凄切令人动容。

  安仙嫔虽是贫寒人家女儿,在当时人们的眼里又贱为小妾,但元稹对其早逝,痛惜之情溢于言表,哀伤之感如丧发妻,其《葬安氏志》云:

  大都女子由人者也,虽妻人之家常自不得舒释,况不得为人妻者。则又闺衽不得专妒于其夫,使令不得专命于其外,己子不得以尊卑长幼之序加于人……况予贫,性复事外,不甚知其家之无。苟视其头面无蓬垢,语言不以饥寒告,斯已也!今视其箧笥,无盈馀之帛,无成袭之衣,无完裹之衾。予虽贫,不使其若是可也,彼不言而予不察耳!以至于生也不足如此,而其死也大哀哉!

  对安仙嫔留下的儿子元荆更是爱抚有加,夭折之时有《哭子十首》哀悼:

  维鹈受刺因吾过,得马生灾念尔冤。

  独在中庭倚闲树,乱蝉嘶噪欲黄昏。

  才能辨别东西位,未解分明管带身。

  自食自眠犹未得,九重泉路托何人。

  尔母溺情连夜哭,我身因事有时悲。

  钟声欲绝东方动,便是寻常上学时。

  莲花上品生真界,兜率天中离世途。

  彼此业缘多障碍,不知还得见儿无。

  节量梨栗愁生疾,教示诗书望早成。

  鞭扑校多怜校少,又缘遗恨哭三声。

  深嗟尔更无兄弟,自叹予应绝子孙。

  寂寞讲堂基址在,何人车马入高门。

  往年鬓已同潘岳,垂老年教作邓攸。

  烦恼数中除一事,自兹无复子孙忧。

  长年苦境知何限,岂得因儿独丧明。

  消遣又来缘尔母,夜深和泪有经声。

  乌生八子今无七,猿叫三声月正孤。

  寂寞空堂天欲曙,拂帘双燕引新雏。

  频频子落长江水,夜夜巢边旧处栖。

  若是愁肠终不断,一年添得一声啼。

  继配裴淑卒在元稹之后,但元稹在困苦生活之中对她也是体贴入微。当他们的儿女夭折之后,元稹迷失在老年失去子女的痛苦之中,但诗人对裴淑不是埋怨而是体贴,其《听妻弹别鹤操》、《感逝》诗云:

  别鹤声声怨夜弦,闻君此奏欲潸然。

  商瞿五十知无子,更付琴书与仲宣。

  头白夫妻分无子,谁令兰梦感衰翁?

  三声啼妇卧床上,一寸断肠埋土中。

  蜩甲暗枯秋叶坠,燕雏新去夜巢空。

  情知此恨人人有,应与暮年心不同。

  当元稹被政敌排斥而出贬外任之时,哀伤之中的诗人却反过来安慰也在伤心不已的妻子,《赠柔之》诗云:

  穷冬到乡国,正岁别京华。

  自恨风尘眼,常看远地花。

  碧幢还照耀,红粉莫咨嗟!

  嫁得浮云婿,相随即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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