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世界与小世界》
很多美学方面的学者都认为艺术家是有些先天与人不同的禀赋在,这种禀赋并非人人可以求得的,应该承认,它是上天的一种宠遇。
不过,对我们一般人来说,我们虽无法求得宠遇,却可以借培养后天的兴趣来弥补这种遗憾。也就是说,就算我们的孩子不能在成人之后成为一个很伟大的画家,我们却可以让他在一生之中部具有很好的艺术修养以享受做为一个欣赏者的乐趣。
我们有的父母付得起很昂贵的学费,送孩子去学画、学钢琴、学小提琴、学芭蕾……,然而却没有太多的父母付得起每天十分钟的时间带孩子来做一次悠闲的散步。
在幼儿时期,每个孩子都应该富有一种艺术的原创性,所以在观赏儿童画时,常有如“置身山阴道上,目不暇给”的感觉。我们成人就应该好好地把握这一段时间,多供给他们一些机会,多让他们去观察这个世界。
观察四季的变换,观察树叶的色泽,观察花草的生长,甚至观察云的变化,这些都是可以培养幼儿观察力与感受力的最佳途径。
我们周围有无数的小世界,但是因为我们成人看东西的习惯已经受了很深的实用价值观念的影响,所以我们常有“只见森林,不见独木”之感。可是,幼儿的观察习惯却未受社会的影响,因此,他们能用很新鲜的眼光来看大世界与小世界的种种不同。
我们常会碰到这种情况:带着孩子散步,他会忽然蹲下来看蚂蚁排队,或者兴高采烈地捡起一块石头来送给妈妈,要不然就会缠着妈妈追问:“为什么在树上的香蕉是绿的?”或者问:“小白花有没有妈妈?”
多可爱的问题!多可爱的童心!孩子在问你问题的时候,便是他向你敞开心灵之门的时候,尽量用他听得懂的话来回答他吧,尽量向他显示自然界的奇妙与美好吧。
让我们与幼儿一起来做个欣赏者,从小对自然界的一切能欣赏与深入观察的话,就已在艺术教育上迈出了一大步了。
但是,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我一定要说出来:“千万不要揠苗助长,不要做得太过分!”
这句话在我心中梗了很多年,每次在看儿童画展的时候,在看报上报道哪个孩子得金牌的时候,在看哪个天才儿童因为幼小就到了外国,因而长大了就获得成功之类的消息的时候,我心里就觉得有一部分在疼痛,郁闷极了。
今夜,我终于还是要把这句话说出来,我想问问你们的意见,为了那样的一种成功,牺牲了一个孩子幸福的童年,到底值不值得?
我很敬佩陈必先女士,对于她的成就,我一直极为感动。可是.我一直想不透,陈女士的双亲,如何舍得在孩子九岁的时候就让她离开,一个人到遥远的地方,受了那么多苦,只为了要她成为一个伟大的钢琴家。他们如何舍得?如何能够下那样的决定?我一直想不透。
也许因为我是个平凡的人,我不能忍受那样的安排。所以,每次有陈女士的好消息的时候,我都特别为她高兴。幸好她是天才,幸好她成功了,否则,童年的孤单与寂寞要拿什么来补偿?
但是,天才到底不多,孩子的童年却只有一次,能让他们在没有任何竞争与压力之下好好地过一个童年,是母亲该注意到的事。
所以我不喜欢看儿童画展,更不爱看有金牌、银牌,第一名、第二名的儿童画展。看孩子们西装笔挺地上台领奖,后面父亲母亲祖父祖母的热热闹闹地围了一大堆,有记者,有镁光灯,甚至还象模象样地发表一篇得奖感言,那可能是他记忆中最兴奋的一刹那,(不过,多数都是他的父母记忆中最兴奋的一刹那。)但是,然后呢?然后的接着来的日子呢?然后的接着来的比赛呢?
除非他是个浑小子,或者是个傻丫头。否则他一定会开始有心理负担了。得失的利害很明白地摆在他的眼前,画图对他将不再是一种单纯的快乐,观察自然对他也不再是一种享受,而只是一种资料的储存,一个处心积虑要先人一步的生活的开始。他已不再是儿童了,或者,他心中有一部分已不再是儿童了。
我很讨厌日本的儿童画,正确一点,应该说,我很讨厌日本老师拿出来参加儿童画展的代表作品。那些作品确实有极为敏锐的观察力与发表力,然而却没有童心。
没有童心的童年不是我们该给孩子的礼物。
2.《讲究色彩不是奢侈行为》
当我读大一的时候,有一天早上升旗,我穿了一件鲜红的裙子站在草地上,大概太醒目了,有位训育师长走过来,他要求我以后要穿朴素一点,不要穿太鲜艳的衣服。他认为,那样就过于奢华,有失学生的风度。我在那天早上就不以为然,到今天仍然不以为然。因为,人类有权可以生活得多彩一点,同时,暗的颜色并不表示简朴,一块黑色的丝绒,比一块红色的棉布哪个才是真正的奢华呢?
其实在古代,我们中国人的色彩感是非常强烈而优美的。只要仔细观察庙宇与宫殿的彩画,便能令我们现代人感到吃惊与惭愧。我国现代名建筑家卢毓骏先生曾经在他所著的《中国建筑史》里,写了下面一段话:
——中国之建筑,乃色彩之建筑也。若从中国建筑中除去其色彩,则所存者,等于死灰矣,中国建筑内外全体皆以色处理而不留一寸之隙。
不仅是建筑,我们祖先遗留给我们的艺术品也是充满了丰富的色彩。可是,很奇怪的,现代的中国城市却普遍缺乏色彩感,除了灰色还是灰色,要不然,就是些又方便又好用的瓷砖。能给孩子们一个美丽社区,该是我们这一代的理想与责任了。
以我们的能力,现在也许不能马上做到。可是,有一件事情,却是年轻的中国母亲人人都能做到的,那就是,给孩子第一次买蜡笔时,给他买一盒三十六色的。
千万不要因为他年幼,因为他没有经验,因为他刚开始画,就给他买一盒最小的六色的蜡笔,那你就失策了。
因为,在你给他一盒三十六色的蜡笔时,你所付出的是金钱,但你所得到的是孩子因有充分选择而得到了的丰富的色彩经验。而在你给地一盒六色的蜡笔时,你所得到的是少数的金钱,但你所损失的,却是初次的最好的教育机会。
一般说来,在婴儿出生后四个月左右,就可以有辨别色彩的能力,而完成所有色彩的感受,大概要在周岁以后了。但有时候因为环境的影响,有些孩子到了五、六岁仍不能把色彩归类。也就是说,他们无法给色彩一个正确的名称,不过他们可以举出一种相似的物体来说明。例如,我有一次问一个四岁的女孩:
“小华,你的鞋子好漂亮!是谁买给你的?”
“我妈妈。”
“这双鞋子是什么颜色的呢?”
“是……是草地的颜色。”
又好像一个三岁的男孩不会说黄色,可是,他很正确地指出:他爸爸的车子是“香蕉色”。所以,孩子们早已认识了这些颜色,所差的只是给它们一个正确的名字罢了。
真正重要的,是教孩子多观察色与色之间的不同,还有它们相互配合所产生的微妙效果。不过,这里面有一个困难。
因为对色彩的感觉程度,不单是人与人之间有差别,就是同一人的一对眼睛,也仍然会稍有差别。这是因为眼球里的透光体(角膜、前房、水晶体、玻璃体的总称)、虹彩与脉络膜等着色有差异,同时网膜的视神经细胞和视觉的神经中枢彼此多少有差异的关系。两眼的差别,大部分的人都极微弱,平常自己都不会觉得。
根据专家的分类,普通视觉正常的人,按照心理与生理的普遍发展来看,从出生一年以后到童年时代,可以说是色彩的经验期,少年时代为学习期,青年时代为成熟期,壮年以后为衰退期。
因此,我们在与幼儿相处时,要特别注意这些个别,以及年龄差异的问题。
有些父母本身偏爱某一种或某几种颜色,因此,在他们给幼儿添置物品时也常会受本身偏好的.影响,这样子是不太妥当的。因为幼儿是个完全独立的个体,我们该尊重这个个体自身的权利,应该多给他提供一些色彩,让他有一次丰富的经验。
因此,自然界的一切颜色变化在此仍然是最好的导师。我们可以带儿童观察天空在暗、阴、雨时不同的颜色,稻子在刚插秧时的嫩绿与快收割时的金黄,海水的深蓝与碧绿,蝴蝶的千变万化的翅膀,热带鱼的奇妙而绚烂的身体,孩子在其中可以得到的收获与快乐将是你我都想象不到的。讲求色彩绝不是一项奢侈的行为,而是上天赐给我们,要我们享受的丰盛的筵席。
3.《当别人指着一株祖父时期的樱桃树》
在欧洲,被乡愁折磨,这才发现自己魂思梦想的不是故乡的千里大漠而是故宅北投。北投的长春路,记忆里只有绿,绿得不能再绿的绿,万般的绿上有一朵小小的白云。想着、想着,思绪就凝缩为一幅油画。乍看那样的画会吓一跳,觉得那正是陶渊明的“停云,思亲友也”的“图解”,又觉得李白的“浮云游子意”似乎是这幅画的注脚。但当然,最好你不要去问她,你问她,她会谦虚的否认,说自己是一个没有学问没有理论的画者,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直觉的画了出来。
那阵子,与法国断交,她放弃了向往已久的巴黎,另外请到两个奖学金,一个是到日内瓦读美术史,一个是到比利时攻油画,她选择了后者,她说,她还是比较喜欢画画。当然,凡是有能力把自己变成美术史的人应该不必去读由别人绘画生命所累积成的美术史。
有一天,一个欧洲男孩把自家的一棵樱桃树指给她看:
“你看到吗?有一根枝子特别弯.你知道树枝怎么会弯的?是我爸爸坐的呀!我爸爸小时候偷摘樱桃被祖父发现了,祖父罚他,叫他坐在树上,树枝就给他压弯了,到现在都是弯的。”
说故事的人其实只不过想说一段轻松的往事,听的人却别有心肠的伤痛起来,她甚至忿忿然生了气。凭什么?一个欧洲人可以在平静的阳光下看一株活过三代的树,而作为一个中国人却被连根拔起,“秦时明月汉时关”,竟不再是我们可以悠然回顾的风景!
那愤怒持续了很久,但回台以后却在一念之间涣然冰释了,也许我们不能拥有祖父的樱桃树,但植物园里年年盛夏如果都有我们的履痕,不也同样是一段世缘吗?她从来不能忘记玄武湖,但她终于学会珍惜石门乡居的翠情绿意以及六月里南海路上的荷香。
4.《好大好大的蓝花》
二岁,住在重庆,那地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金刚玻,记忆就从那里开始。似乎自己的头特别大,老是走不稳,却又爱走,所以总是跌跤,但因长得圆滚倒也没受伤。她常常从山坡上滚下去,家人找不到她的时候就不免要到附近草丛里拨拨看,但这种跌跤对小女孩来说,差不多是一种诡秘的神奇经验。有时候她跌进一片森林,也许不是森林只是灌木丛,但对小女孩来说却是森林,有时她跌跌撞撞滚到池边,静静的池塘边一个人也没有,她发现了一种“好大好大蓝色的花”,她说给家人听,大家都笑笑,不予相信,那秘密因此封缄了十几年。直到她上了师大,有一次到阳明山写生,忽然在池边又看到那种花,象重逢了前世的友人,她急忙跑去问林玉山教授,教授回答说是“鸢尾花”,可是就在那一刹那,一个持续了十几年的幻象忽然消灭了。那种花从梦里走到现实里来。它从此只是一个有名有姓有谱可查的规规矩矩的花,而不再是小女孩记忆里好大好大几乎用仰角才能去看的蓝花了。
如何一个小孩能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池塘边窥见一朵花的天机,那其间有什么神秘的召唤?三十六年过去,她仍然惴惶不安的走过今春的白茶花,美,一直对她有一种蛊惑力。
如果说,那种被蛊惑的遗传特质早就潜伏在她母亲身上,也是对的。一九四九,世难如涨潮,她仓促走避,财物中她撇下了家传宗教中的重要财物“舍利子”,却把新做不久的大窗帘带着,那窗帘据席慕蓉回忆起来,十分美丽,初到台湾,母亲把它张挂起来,小女孩每次睡觉都眷眷不舍的盯着看,也许窗帘是比舍利子更为宗教更为庄严的,如果它那玫瑰图案的花边,能令一个小孩久久感动的话。
5.《十四岁的画架》
别人提到她总喜欢说她出身于师大艺术系,以及后来的比利时布鲁塞尔的皇家艺术学院,但她自己总不服气,她总记得自己十四岁,背着新画袋和画架,第一次离家,到台北师范的艺术科去读书的那一段、学校原来是为训练小学师资而设的,课程安排当然不能全是画画,可是她把一切的休息和假期全用来作画了,硬把学校画成“艺术中学”。
一年级,暑假还没到,天却炎热起来,别人都乖乖的在校区里画,她却离开同学,一个人走到学校后面去,当时的和平东路是一片田野,她怔怔的望着小河兀自出神。正午,阳光是透明的,河水是透明的,一些奇异的倒影在光和水的双重晃动下如水草一般的生长着。一切是如此喧哗,一切又是如此安静,她忘我的画着,只觉自己和阳光已混然为一,她甚至不觉得热,直到黄昏回到宿舍,才猛然发现,短袖衬衫已把胳膊明显的划分成棕红和白色两部分。奇怪的是,她一点都没有感到风吹日晒,唯一的解释大概就是那天下午她自己也变成太阳族了。
“啊!我好喜欢那时候的自己,如果我一直都那么拼命,我应该不是现在的我。”
大四,国画大师傅心畲来上课,那是他的最后一年,课程尚未结束,他已撒手而去。他是一个古怪的老师,到师大来上课,从来不肯上楼,学校只好将就他,把学生从三楼搬到楼下来,他上课一面吃花生糖.一面问:“有谁做了诗了?有谁填了词了?”他可以跟别人谈五代官制,可以跟别人谈四书五经谈诗词,偏偏就是不肯谈画。
每次他问到诗词的时候,同学就把席慕蓉推出来,班上只有她对诗词有兴趣,傅老师因此对她很另眼相看。当然也许还有另外一个理由,他们同属于“少数民族”,同样具有傅老师的那方小印上刻“旧王孙”的身分。有一天,傅老师心血来潮,当堂写了一个“璞”字送给席慕蓉,不料有个男同学斜冲出来一把就抢跑了。当然,即使是学生,当时大家也都知道傅老师的字是“有价的”,傅老师和席慕蓉当时都吓了一跳,两人彼此无言的相望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老师的那一眼似乎在说:“奇怪,我是写给你的,你不去抢回来吗?”但她回答的眼神却是:“老师,谢谢你用这么好的一个字来形容我,你所给我的,我已经收到了,你给我那就是我的,此生此世我会感激,我不必去跟别人抢那幅字了……”
隔着十几年,师生间那一望之际的千言万语仍然点滴在心。
6.《美丽的声音》
音乐是无形的绘画,是无字的诗,是一种抽象的最高的艺术。它之伟大是因为它超越了一切的限制,文人雅士能欣赏,乡间小儿也能欣赏,它能直接引起心弦的共鸣,被感动的人,不一定要明白音乐的理论或技巧。
托尔斯泰说过:“音乐对于人类的理性与想象皆不起作用,只是使人陶醉。我听音乐时,不思考,不想象,但觉有一种喜悦而不可思议的情感,使我徘徊于无我的境界。”
这种无我的境界,也是美感教育里追求的一种境界。对刚出生的婴儿来说,也许早了一点,因为他可能对声音没有反应。但是,只要稍微长大了一点,各种声音便开始进入他的世界,所以,我们要尽量供给他一些比较美丽的声音。
我们若仔细观察,可以看到四、五个月的婴儿听到音乐时会有极喜悦的表情,有时甚至会手舞足蹈。一岁的婴儿会情不自禁地随着节拍跳跃或扭摆,更大的孩子会敲打东西来配合拍子。观察他们的表现,有时不禁会做出一种猜测,那就是说,也许,也许原始部落的歌舞便是这样开始的吧。
在选购婴儿最初的玩具的时候,就可以买一些能发出美妙的叮咯声响的小铃或小钟,再大一点,可以给他们一些在上紧了发条以后,能发出优美的催眠曲或儿歌之类的玩具,注意孩子们的表情吧,他们一定会在起初睁大眼睛,好奇地聆听,然后唇边会显出微笑。在以后,你给他们听这些熟悉的曲调时,他们会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天真的心灵竟然能欣赏世间最抽象的一种艺术,这该是多奇妙的一件事。
不过,在婴幼儿时期,耳朵的保育极为重要,因此,我们必须要供给他们清晰、美好、正确的音色,同时还要注意不要让他们感到疲劳。最重要的是,播放时声音宁可小声一点,切忌过大过高,在玩弄铃铛或音乐钟时也别太靠近孩子的耳朵,以免引起过大的耳内震动,若伤害了幼儿脆弱的听觉,那就悔之莫及了。
在我们的幼稚园或小学里,仍然有部分老师要求学生上音乐课时大声唱歌。看孩子们吼得声嘶力竭,教室又毫无吸音的设备,水泥墙,水泥地,可怜孩子们的耳朵与喉咙可不是水泥做的,那样一堂音乐课脸红脖子粗地下来,不知道能得到多少美感效果?
因此,在有一天,我经过桃园市一所国小的时候,竟然听到有一位老师在教小朋友小声地唱一首民谣时,我在窗外不禁站住了。多美丽的声音啊!孩子们自由自在地轻声唱着,不必担心别人的声音会盖住自己的,也不必担心会听不见老师的伴奏,可爱的童音把乐曲的表情解释得十分地贴切,让在窗外的我也能感受到他们的快乐,也能想象得出他们脸上的笑容,象春日里洁白的百合花。
这样的好老师我们一定要感谢他,他对孩子的影响极为深远,让孩子在领略到旋律的美感时,也能领略到合群的重要。合群不只是步伐一致,目标一致而已,合群还是一种超越,用很温和,很体贴的方式表达出来。把自己的声音变小,来适合大家的声音,小朋友会很惊讶地发现,这样一来,反而会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清晰、更美丽。
请不要轻视一位喜欢教孩子小声唱歌的小学老师,一个快乐的民族的开始很可能就是一堂快乐的音乐课。年轻的母亲们,也请你们不要忽视了自己的力量,请让你的小宝贝从你怀中就能开始领略音乐的美妙,请帮助他成为一个快乐的中国人。
7.《野生的百合》
那天,当我们四个有在那条山道上停下来的时候,原来只是想就近观察那一群黑色的飞鸟的,却没想到,下了车以后,却发现在这高高的清凉的山上,竟然四处盛开着野生的百合花!
山很高,很清凉,是黄昏的时刻,湿润的云雾在我们身边游走,带着一种淡淡的芬芳,这所有的一切竟然完全一样!
所有的一切竟然完全一样,而虽然那么多年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连我心里的感觉竟然也完全一样!
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同行的朋友,这眼前的一切和我十八岁那年的一个黄昏有着多少相似之处。一样的灰绿色的暮霭、一样的湿润和清凉的云雾、一样的满山盛开的洁白花朵;谁说时光不能重回?谁说世间充满着变幻的事物?谁说我不能与曾经错过的美丽再重新相遇?
我几乎有点语无伦次了,朋友们大概也感染到我的兴奋。陈开始攀下山岩,在深草丛里为我一朵一朵地采撷起来,宋也拿起相机一张又一张地拍摄着,我一面担心山岩的陡削,一面又暗暗希望陈能够多摘几朵。
陈果然是深知我心的朋友,他给我采了满满的一大把,笑着递给了我。
当我把百合抱在怀中的时候,真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快乐和满足。
一生能有几次,在高高的清凉的山上,怀抱着一整束又香又白的百合花?
多少年前的事了!也不过就是那么一次而已。也是四个人结伴同行,也是同样的暮色,同样的开满了野百合的山巅,同样的微笑着的朋友把一整束花朵向我送了过来。
也不过就是那么一次而已,却从来不会忘记。
令人安慰的就是不会忘记。原来那种感觉仍然一直深藏在心中,对大自然的惊羡与热爱仍然永远伴随着我,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经历过多少沧桑世事,可喜的是那一颗心却幸好没有改变。
更可喜的是,在二十年后能还再重新来印证这一种心情。因此,在那天,当我接过了那一束芬芳的百合花的时候,真的觉得这几乎是我一生中最奢侈的一刻了。
而这一切都要感激我的朋友们。
所以,你说我爱的是花吗?我爱的其实是伴随着花香而来的珍惜与感激的心情。
就象我今天遇见的这位朋友,在他所说的短短一句话里,包含着多少动人的哲思呢?
我说的“动人”,就如同几位真诚的朋友,总是在注意着你,关怀着你,在你快乐的时候欣赏你,在你悲伤的时候安慰你,甚至,在向你揭露种种人生真相的时候,还特意小心地选择一些温柔如“花香”那样的句子,来避免现实世界里的尖锐棱角会刺伤你;想一想,这样宽阔又细密的心思如何能不令人动容?
我实在爱极了这个世界。一直想不透的是,为什么这个世界对我总是特别仁慈?为什么我的朋友都对我特别偏袒与纵容?在我往前走的路上,为什么总是充塞着一种淡淡的花香?有时恍惚,有时清晰,却总是那样久久地不肯散去?
我有着这么多这么好的朋友们陪我一起走这一条路,你说,我怎么能不希望这一段路途可以走得更长和更久一点呢?
也就是因为这样,我竟然开始忧虑和害怕起来,在我的幸福与喜悦里,总无法不掺进一些淡淡的悲伤,就象那随着云雾袭来的,若有若无的花香一样。
然而,生命也许就是这样的吧,无论是欢喜或是悲伤、总值得我们认认真真地来走上一趟。
我想,生命应该就是这样了。
8.《美的导师》
让我们来做他的“美的导师”。
有很多不同的方法,不同的途径,我们先从最容易,最直接的做起。就是:多带他们接近大自然。
观察儿童画,我们可以发现,越年幼的孩子,对自然界的向往越大。他们作画的题材虽然以小我为中心,但是,每一张图上,总不会忘记加上一个太阳公公、一座山或者一朵小花。
自然界的一切都是创作的泉源,孩子们有一颗敏锐易感的心,幼年时一切的记忆都会深深地留在心中。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表面上也许行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苦心和你的努力绝对不会白费的。
至于如何培养这种接触呢?我想,从婴儿能够出户接受日光浴时便可开始了。当然,假如你相信胎教的话,那么,你可以开始得更早。假如家居在乡下,或者近郊,那比较没有问题,但是假如家居在闹市里,做母亲的就要稍微辛苦一点了。
有一位女作家,在孩子幼时,因为家居在台北植物园附近,她常常带着孩子去散步。在散步时,总会教年幼的孩子辨认一两样植物,除了辨认名称以外,还仔细观察花、叶、枝的不同。孩子长大以后,母亲逝世了,这个孩子在追念母亲的文字之中承认:虽然和母亲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时光,但是最难忘的,仍然是幼年时在植物园中的散步。
试想一下,一个年轻的母亲,牵着幼儿稚嫩的小手,在绿荫深处漫步,这个行动的本身就是一幅美丽的图画。母亲从其中也能得到很大的快乐,更何况幼小的敏感的心灵呢?
也许有些母亲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第一没有时间,第二家不住在植物园附近,第三散步是需要闲情逸致的,生活这样紧张,工作这样繁重,哪能天天带孩子散步。给他们吃,给他们穿,就已经很费力了。
《中国母亲底书》的作者张天麟先生,说了句很发人深省的话:
——中国不患物贫而患心穷。
“心穷”!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中国人很爱贴标语:“现在的儿童,就是将来的栋梁”。““儿童是民族的幼苗”。每个成人都会点头称是,并且也深信不疑。但是,却没有人,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儿童的心灵的充实.没有灌溉的幼苗会长得好吗?
其实,儿童所需求的,我们很容易就可以使他们满足。就像一天工作完毕后,父母可以带孩子们在家居的附近散一下步,在阳台上浇一下花。也许一天只要十分钟,假如不能天天实行的话,哪怕一个星期两次,一次也行。让孩子们和你一起观察这个世界,让大自然走进他们心中。
孩子们会知道感激的。
9.《一个叫穆伦·席连勃的蒙古女孩》
猛地,她抽出一幅油画,逼在我眼前。
“这一幅是我的自画像,我一直没有画完,我有点不敢画下去的感觉,因为我画了一半,才忽然发现画得好象我外婆……”
而外婆在一张照片里,照片在玻璃框子里,外婆已经死了十三年了,这女子,何竟在画自画像的时候画出了记忆中的外婆呢?那其间有什么神秘的讯息呢?
外婆的全名是宝尔吉特光濂公主,一个能骑能射枪法精准的旧王族,属于吐默特部落,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她老跟小孙女说起一条河,(多象《根的故事》!)河的名字叫“西喇木伦”,后来小女孩才搞清楚,外婆所以一直说着那条河,是因为一个女子的生命无非就是如此,在河的这一边,或者那一边。
小女孩长大了,不会射、不会骑,却有一双和开弓射箭等力的手,她画画。在另一幅已完成的自画像里,背景竟是一条大河,一条她从来没有去过的故乡的河,“西喇木伦”,一个人怎能画她没有见过的河呢?这蒙古女子必然在自己的血脉中听见河水的淙淙,在自己的黑发中隐见河川的流泻,她必然是见过“西喇木伦”的一个。
事实上,她的名字就是“大江河”的意思,她的蒙古全名是穆伦·席连勃,但是,我们却习惯叫她席慕蓉,慕蓉是穆伦的译音。
而在半生的浪迹之后,由四川而香港而台湾而比利时,终于在石门乡村置下一幢独门独院,并在庭中养着羊齿植物和荷花的画室里,她一坐下来画自己的时候,竟仍然不经意的几乎画成外婆,画成塞上弯弓而射的宝尔吉特光濂公主,这其间,涌动的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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