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凡人相与号呼者,贵之则曰公,贤之则曰君,自其下则尔、汝之。虽公卿之贵,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则进而君、公,退而尔、汝者多矣。独王子猷谓竹君,天下从而君之无异辞。今与可①又能以墨象君之形容,作堂以居君,而属余为文,以领君德,则与可之于君,信厚矣。
与可之为人也,端静而文,明哲而忠,士之修洁博习,朝少磨治洗谁,以求交于与可者,非一人也,而独厚君如此。君又疏简抗劲,无声色臭味,可以娱悦人之耳目鼻口,则与可之厚君也,其必有以贤君矣,世之能寒燠②人者,其气焰亦来至若雪霜风雨之切于肌肤也,而士鲜不以为欣戚③丧其所守。自植物而言之,四时之变亦大矣,而君独不顾。虽微与可,天下其孰不贤之?然与可独能得君之深,而知君之所以贤。雍容谈笑,挥洒奋述而尽君之德。雅壮祜老之容,被折偃仰④之势。风雪凌厉以观其操,崖石荦确⑤以致其节。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群居不倚,独立不惧。与可之于君,可谓得其情以尽其性矣。虽不足以知君,愿从与可求君之昆弟子孙族属朋友之象,而藏于吾室,以为君之别馆云。
(选自《苏轼文集》)
译文:
凡是人们之间的称呼,地位尊贵的就称他为“公”,品行贤德的就称他为“君”,再往下的人就称为“尔”或“汝”了。(有些)公卿尽管地位尊贵,但天下人对他们只是表面敬畏而已,心里并不敬佩,因此当面称他们为“君”为“公”,背地里称他们为“尔”为“汝”的大有人在。只有王子猷称竹为“君”,天下人都跟着称为“君”而没有异议。如今文与可又能用墨来画出竹君的形态,建造堂室来安置此君,又请我写文章来歌颂竹君的品德,看得出文与可对于竹君,是何等偏爱了。
文与可的为人,端庄雅静举止斯文,聪明正直信实忠厚,士子们提高修养,增加学识,时时刻刻磨砺自己,以求得与文与可相交往的,绝非少数。而他只对竹君格外钟意。竹君疏放刚劲,没有特别的声色和气味,能使人的耳目鼻口感觉愉快。那么与可之所以厚待竹君,一定是认为竹君有异乎寻常的高洁品德。世间的寒冷和温暖,它的冷暖之气未必都像雪霜风雨那样直接触到人的肌肤,而士人却很少有不为此欢喜忧愁的。就植物的角度来说,它们经受四季气温变化的幅度也非常大,而竹君却毫不惧怕。即使不是文与可,天下谁不敬重它的志节的呢?然而只有文与可了解竹君最为深刻,最能了解竹君的品德。在雍容谈笑之间挥笔作画,迅速地把竹君稚嫩、成熟、枯老的形态,以及披伏、弯折、挺立的姿势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用风雪凌厉来表现它的操守,用崖石的高耸来表现它的志节。气候环境适宜时,就长得茂盛而不骄横;气候环境恶劣时,虽然瘠瘦却不凋敝。丛生时互不倚靠,独立时也无惧色。文与可对于竹君,真可以说是非常了解它的性情而又能十分生动地表现它的特征。我对竹君的了解虽然不那么详尽,但也希望跟从与可学学画竹,权充做与可所画竹君的昆弟子孙族属朋友,把它们收藏在我的居室,做为竹君的别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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