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赤壁赋原文翻译

2024-12-06 苏轼

  北宋大文豪苏轼写过两篇《赤壁赋》,后人称之为《前赤壁赋》和《后赤壁赋》,都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名篇。苏轼被贬为黄州(今湖北黄冈)团练副使的1082年秋、冬,先后两次游览了黄州附近的赤壁,写下这两篇赋。以下是小编整理苏轼赤壁赋原文翻译,欢迎阅读参考。

  原文

  壬(rén)戌 (xū)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zhǔ)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shǎo) 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dǒu )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píng)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xián]而歌之。歌曰:“桂棹(zhào)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hè)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niǎo],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lí)妇。

  苏子愀(qiǎo)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liáo),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zhú)舻(lú)千里,旌(jīng)旗蔽空,酾(shi)酒临江,横槊(shuò)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qiáo)于江渚(zhǔ)之上,侣鱼虾而友麋(mí)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páo)樽以相属(zhǔ)。寄蜉(fú)蝣(yóu)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sù)。哀吾生之须臾(yú),羡长江之无穷。挟(xié)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zhǎng)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zàng)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zhǎn)更(gēng)酌 (zhuó)。肴(yáo)核既尽,杯盘狼藉(jí)。相与枕藉(jiè)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注释

  [1]选自《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一,这篇散文是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苏轼贬谪黄州(今湖北黄冈)时所作。因后来还写过一篇同题的赋,故称此篇为《前赤壁赋》,十月十五日写的那篇为《后赤壁赋》。赤壁:实为黄州赤鼻矶,并不是三国时期赤壁之战的旧址,当地人因音近亦称之为赤壁,苏轼知道这一点,将错就错,借景以抒发自己的怀抱。

  [2]壬戌:宋神宗元丰五年,岁在壬戌。

  [3]既望:既,过了;望,农历小月十五日,大月十六日。

  [4]徐:舒缓地。

  [5]兴:起,作。

  [6]属:通“嘱(zhǔ ),劝酒。

  [7]明月之诗:《诗经·陈风·月出》有“舒窈纠兮”之句,故称“明月之诗”、“窈窕之章 ”,与下注释相同。

  [8]窈窕之章:《月出》诗首章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窈纠"同"窈窕"。

  [9]少焉:不一会儿。

  [10]斗牛:斗、牛,星宿名,即斗宿(南斗)、牛宿。

  [11]白露横江:白茫茫的水气。横江:笼罩江面。

  [12]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任凭小船在宽广的江面上飘荡。纵:任凭。一苇:像一片苇叶那么小的船,比喻极小的船。《诗经·卫风·河广》:"谁谓河广,一苇杭(航)之。"如:往,去。凌:越过。万顷:形容江面极为宽阔。茫然,旷远的样子。

  [13]冯虚御风:(像长出羽翼一样)驾风凌空飞行。冯:通"凭",乘。虚:太空。御:驾御。

  [14]遗世独立:超越尘世,独自存在。

  [15]羽化而登仙:道教把成仙叫作"羽化",想长了翅膀一样,认为成仙后能够飞升。登仙:登上仙境。

  [16]扣舷:敲打着船边,指打节拍,舷,船的两边。

  [17]桂棹(zhào)兮兰桨:用桂树木做的棹、用木兰做的船桨,棹,一种划船工具,形似桨。

  [18]击空明兮溯流光:船桨拍打着月光浮动的清澈的水,溯流而上。溯:逆流而上。空明、流光:指月光浮动清澈的江水。

  [19]渺渺兮予怀:我的心思飘得很远很远。渺渺,悠远的样子。

  [20]美人:代指有才德的人。古诗文多以指自己所怀念向往的人。

  [21]倚歌而和(hè)之:合着节拍应和。倚:依,按 和:同声相应。

  [22]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像是哀怨,像是思慕,像是啜泣,像是倾诉。怨:哀怨。慕:眷恋。

  [23]余音:尾声。袅袅:形容声音婉转悠长。

  [24]缕:细丝。

  [25]舞幽壑之潜蛟:幽壑:这里指深渊。此句意谓:使深谷的蛟龙感动得起舞。

  [26]泣孤舟之嫠(lí 离)妇:使孤舟上的寡妇伤心哭泣。孤居的妇女,在这里指寡妇。白居易《琵琶行》写孤居的商人妻云:"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舱明月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这里化用其诗。

  [27]愀(qiǎo 巧)然:忧郁的样子

  [28]正襟危坐:整理衣襟,严肃地端坐着 危坐:端坐。

  [29]何为其然也:曲调为什么会这么悲凉呢?

  [30]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所引是曹操《短歌行》中的诗句。

  [31]夏口:地名,故城在今湖北武昌的西面。

  [32]武昌:今湖北鄂城县。

  [33]缪:通"缭"盘绕。

  [34]郁:茂盛的样子。

  [35]孟德之困于周郎:指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吴将周瑜在赤壁之战中击溃曹操号称八十万大军。周郎:周瑜二十四岁为中郎将,吴中皆呼为周郎。

  [36]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以上三句指建安十三年刘琮率众向曹操投降,曹军不战而占领荆州、江陵。方:当。荆州:辖南阳、江夏、长沙等八郡,今湖南、湖北一带。江陵:当时的荆州首府,今湖北县名。

  [37]舳舻(zhú lú 逐卢):战船前后相接。这里指战船。

  [38]酾(shāi 筛)酒:斟酒。

  [39]横槊(shuò 硕):横执长矛。

  [40]侣鱼虾而友麋鹿:把鱼虾、麋鹿当做好友。:伴侣,这里用作动词。麋(mí):鹿的一种。

  [41]扁(piān 篇)舟:小舟。

  [42]匏(páo 咆)尊:用葫芦做成的酒器。匏,葫芦。尊,通‘樽’。

  [43]寄:寓托。

  [44]蜉蝣:一种昆虫,夏秋之交生于水边,生命短暂,仅数小时。此句比喻人生之短暂。

  [45]渺沧海之一粟:渺:小。沧海:大海。此句比喻人类在天地之间极为渺小。

  [46]须臾:片刻,时间极短。

  [47]长终:至于永远。

  [48]骤:屡次。

  [49]托遗响于悲风:余音,指箫声。悲风:秋风。

  [50]逝者如斯:语出《论语·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逝:往。斯:此,指水。

  [51]盈虚者如彼:指月亮的圆缺。

  [52]卒:最终。消长:增减。长:增长

  [53]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语气副词。一瞬:一眨眼的工夫。

  [54]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这。造物者:天地自然。无尽藏(zàng ):佛家语。指无穷无尽的宝藏。

  [55]适:享有。

  [56]更酌:再次饮酒。

  [57]肴核既尽:荤菜和果品。既:已经。

  [58]狼籍:通“藉”,凌乱。

  [59]枕藉:相互枕着垫着。

  [60]既白:已经显出白色(指天明了)。

  通假字:

  举酒属客(“属”通“嘱” 劝酒)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冯”通“凭” 乘)

  山川相缪(“缪”通“缭” 环绕)

  尊("尊"通"樽")

  狼籍(“籍”通“藉”,凌乱)

  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以”通“已”停止)

  词类活用

  1、歌:歌窈窕之章(名作动,歌咏)

  2、羽:羽化而登仙(名作状,像长了翅膀似的)

  3、空明:击空明兮溯流光(形作名,月光下的清波)

  4、舞:舞幽壑之潜蛟(使动,使……起舞)

  5、泣:泣孤舟之嫠(lí)妇(使动,使……哭泣)

  6、正:正襟危坐(使动,整理,端正)

  7、南、西:乌鹊南飞……西望夏口(名作状,朝南、往南;朝西,往西)

  8、下:下江陵(名作动,攻下)

  9、樵: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①名作动,砍柴 ②可以认为无活用,渔、樵本身就为动词)

  10、侣、友:侣鱼虾而友麋鹿(意动,以……为伴侣,以……为朋友)

  11.舳舻(连接)千里:(省略谓语)

  译文

  壬戌年秋天,七月十六日,我同客人乘船游于赤壁之下。清风缓缓吹来,江面水波平静。于是举杯邀客人同饮,吟咏《诗经·陈风·月出》一诗的“窈窕”一章。一会儿,月亮从东山上升起,在斗宿和牛宿之间徘徊。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江面,波光与星空连成一片。我们听任苇叶般的小船在茫茫万顷的江面上自由飘动。多么辽阔呀,像是凌空乘风飞去,不知将停留在何处;多么飘逸呀,好像变成了神仙,飞离尘世,登上仙境。

  于是,喝着酒,快乐极了,敲着船舷唱起来。歌词说:“桂木的棹啊,兰木的桨,拍打着清澈的江水啊,船儿迎来流动的波光。多么深沉啊,我的情怀,仰望着我思慕的人儿啊,她在那遥远的地方。”客人中有吹洞箫的,按着歌声吹箫应和。箫声呜呜呜,像是怨恨,又像是思慕,像是哭泣,又像是倾诉,余音悠扬,像一根轻柔的细丝线延绵不断。能使潜藏在深渊中的蛟龙起舞,孤舟上的寡妇啜泣。

  我不禁感伤起来,整理了衣裳,端正地坐着,问客人说:“为什么会这样?”客人说:“‘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这不是曹孟德的诗吗?向西望是夏口,向东望是武昌,山川缭绕,郁郁苍苍,这不是曹孟德被周瑜围困的地方吗?当他夺取荆州,攻下江陵,顺着长江东下的时候,战船连接千里,旌旗遮蔽天空,在江面上洒酒祭奠,横端着长矛朗诵诗篇,本来是一代的英雄啊,可如今又在哪里呢?何况我同你在江中和沙洲上捕鱼打柴,以渔虾为伴,与麋鹿为友,驾着一叶孤舟,在这里举杯互相劝酒。只是像蜉蝣一样寄生在天地之间,渺小得像大海中的一颗谷粒。哀叹我生命的短暂,而羡慕长江的流水无穷无尽。希望同仙人一起遨游,与明月一起长存。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经常得到的,因而只能把箫声的余音寄托给这悲凉的秋风。”

  我说:“你们也知道那水和月亮吗?(江水)总是不停地流逝,但它们并没有流走;月亮总是那样有圆有缺,但它终究也没有增减。要是从它们变的一面来看,那么,天地间的一切事物,甚至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就发生了变化;要是从它们不变的一面来看,万物同我们一样都是永存的,又何必羡慕它们呢!再说,天地之间,万物各有主人,假如不是为我所有,即使是一丝一毫也不能得到。只有这江上的清风和山间的明月,耳朵听到了才成其为声音,眼睛看到了才成其为颜色,占有它们,无人禁止,使用它们,无穷无尽,这是大自然无穷无尽的宝藏,而我能够同你们共享。”

  客人听了之后,高兴地笑了,洗净杯子,重新斟酒。菜肴果品已吃完了,杯盘杂乱地放着。大家互相枕着靠着睡在船中,不知不觉东方已经亮了。

  创作背景

  《赤壁赋》写于苏轼一生最为困难的时期之一——被贬谪黄州期间。元丰二年(1079年),因被诬作诗“谤讪朝廷”,苏轼因写下《湖州谢上表》,遭御史弹劾并扣上诽谤朝廷的罪名,被捕入狱,史称“乌台诗案”。“几经重辟”,惨遭折磨。后经多方营救,于当年十二月释放,贬为黄州团练副使,但“不得签署公事,不得擅去安置所。”这无疑是一种“半犯人”式的管制生活。元丰五年,苏轼于七月十六和十月十五两次泛游赤壁,写下了两篇以赤壁为题的赋,后人因称第一篇为《赤壁赋》,第二篇为《后赤壁赋》。

  作品鉴赏

  文学赏析

  此赋通过月夜泛舟、饮酒赋诗引出主客对话的描写,既从客之口中说出了吊古伤今之情感,也从苏子所言中听到矢志不移之情怀,全赋情韵深致、理意透辟,实是文赋中之佳作。

  第一段,写夜游赤壁的情景。作者“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投入大自然怀抱之中,尽情领略其间的清风、白露、高山、流水、月色、天光之美,兴之所至,信口吟诵《月出》首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把明月比喻成体态娇好的美人,期盼着她的冉冉升起。与《月出》诗相回应,“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并引出下文作者所自作的歌云:“望美人兮天一方”,情感、文气一贯。“徘徊”二字,生动、形象地描绘出柔和的月光似对游人极为依恋和脉脉含情。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白茫茫的雾气笼罩江面,天光、水色连成一片,正所谓“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滕王阁序》)。游人这时心胸开阔,舒畅,无拘无束,因而“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乘着一叶扁舟,在“水波不兴”浩瀚无涯的江面上,随波飘荡,悠悠忽忽地离开世间,超然独立。浩瀚的江水与洒脱的胸怀,在作者的笔下腾跃而出,泛舟而游之乐,溢于言表。这是此文正面描写“泛舟”游赏景物的一段,以景抒情,融情入景,情景俱佳。

  第二段,写作者饮酒放歌的欢乐和客人悲凉的箫声。作者饮酒乐极,扣舷而歌,以抒发其思“美人”而不得见的怅惘、失意的胸怀。这里所说的“美人”实际上乃是作者的理想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这段歌词全是化用《楚辞·少司命》:“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之意,并将上文“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的内容具体化了。由于想望美人而不得见,已流露了失意和哀伤情绪,加之客吹洞箫,依其歌而和之,箫的音调悲凉、幽怨,“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竟引得潜藏在沟壑里的蛟龙起舞,使独处在孤舟中的寡妇悲泣。一曲洞箫,凄切婉转,其悲咽低回的音调感人至深,致使作者的感情骤然变化,由欢乐转入悲凉,文章也因之波澜起伏,文气一振。

  第三段,写客人对人生短促无常的感叹。此段由赋赤壁的自然景物,转而赋赤壁的历史古迹。主人以“何为其然也”设问,客人以赤壁的历史古迹作答,文理转折自然。但文章并不是直陈其事,而是连用了两个问句。首先以曹操的《短歌行》问道:“此非曹孟德之诗乎?”又以眼前的山川形胜问道:“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两次发问使文章又泛起波澜。接着,追述了曹操破荆州、迫使刘琮投降的往事。当年,浩浩荡荡的曹军从江陵沿江而下,战船千里相连,战旗遮天蔽日。曹操志得意满,趾高气扬,在船头对江饮酒,横槊赋诗,可谓“一世之雄”。如今已不知去处,曹操这类英雄人物,也只是显赫一时,何况是自己,因而如今只能感叹自己生命的短暂,羡慕江水的长流不息,希望与神仙相交,与明月同在。但那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才把悲伤愁苦“托遗响于悲风”,通过箫声传达出来。客的回答表现了一种虚无主义思想和消极的人生观,这是苏轼借客人之口流露出自己思想的一个方面。

  第四段,是苏轼针对客之人生无常的感慨陈述自己的见解,以宽解对方。客曾“羡长江之无穷”,愿“抱明月而长终”。苏轼即以江水、明月为喻,提出“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的认识。如果从事物变化的角度看,天地的存在不过是转瞬之间;如果从不变的角度看,则事物和人类都是无穷尽的,不必羡慕江水、明月和天地。自然也就不必“哀吾生之须臾”了。这表现了苏轼豁达的宇宙观和人生观,他赞成从多角度看问题而不同意把问题绝对化,因此,他在身处逆境中也能保持豁达、超脱、乐观和随缘自适的精神状态,并能从人生无常的怅惘中解脱出来,理性地对待生活。而后,作者又从天地间万物各有其主、个人不能强求予以进一步的说明。江上的清风有声,山间的明月有色,江山无穷,风月长存,天地无私,声色娱人,作者恰恰可以徘徊其间而自得其乐。此情此景乃缘于李白《襄阳歌》:“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进而深化之。

  第五段,写客听了作者的一番谈话后,转悲为喜,开怀畅饮,“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照应开头,极写游赏之乐,而至于忘怀得失、超然物外的境界。

  这篇赋在艺术手法上有如下特点:

  “情、景、理”融合。全文不论抒情还是议论始终不离江上风光和赤壁故事,形成了情、景、理的融合。通篇以景来贯串,风和月是主景,山和水辅之。作者抓住风和月展开描写与议论。文章分三层来表现作者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首先写月夜泛舟大江,饮酒赋诗,使人沉浸在美好景色之中而忘怀世俗的快乐心情;再从凭吊历史人物的兴亡,感到人生短促,变动不居,因而跌入现实的苦闷;最后阐发变与不变的哲理,申述人类和万物同样是永久地存在,表现了旷达乐观的人生态度。写景、抒情、说理达到了水乳交融的程度。

  “以文为赋”的体裁形式。此文既保留了传统赋体的那种诗的特质与情韵,同时又吸取了散文的笔调和手法,打破了赋在句式、声律的对偶等方面的束缚,更多是散文的成分,使文章兼具诗歌的深致情韵,又有散文的透辟理念。散文的笔势笔调,使全篇文情郁郁顿挫,如“万斛泉涌”喷薄而出。与赋的讲究对偶不同,它相对更为自由,如开头的一段“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全是散句,参差疏落之中又有整饬之致。以下直至篇末,大多押韵,但换韵较快,而且换韵处往往就是文意的一个段落,这就使本文特别宜于诵读,并且极富声韵之美,体现了韵文的长处。

  意象连贯,结构严谨。景物的连贯,不仅在结构上使全文俨然一体,精湛缜密,而且还沟通了全篇的感情脉络,起伏变化。起始时写景,是作者旷达、乐观情状的外观;“扣舷而歌之”则是因“空明”、“流光”之景而生,由“乐甚”向“愀然”的过渡;客人寄悲哀于风月,情绪转入低沉消极;最后仍是从眼前的明月、清风引出对万物变异、人生哲理的议论,从而消释了心中的感伤。景物的反复穿插,丝毫没有给人以重复拖沓的感觉,反而在表现人物悲与喜的消长的同时再现了作者矛盾心理的变化过程,最终达到了全文诗情画意与议论理趣的统一。

  名家点评

  宋代晁补之《续离骚序》:《赤壁》前、后赋者,苏公之所作也。曹操气吞宇内,楼船浮江,以谓遂无吴矣。而周瑜少年,黄盖裨将,一炬以焚之。公谪黄冈,数游赤壁下,盖忘意于世矣。观江涛汹涌,慨然怀古,犹壮瑜事而赋之。

  宋代俞文豹《吹剑四录》:碑记文字铺叙易,形容难,扰之传神,面目易摹写,容止气象难描摹。……《赤壁赋》:“清风徐来,……水落石出。”此类如伸殊所谓费尽丹青,只这些儿画不成。

  宋代唐庚《唐子西文录》:余作《南征赋》,或者称之,然仅与曹大家辈争衡耳。惟东坡《赤壁》二赋,一洗万古,欲仿佛其一语,毕世不可得也。

  宋代张表臣《珊瑚钩诗话》:《赤壁赋》卓绝近于雄风。

  宋代苏籀《栾城遗言》:子瞻诸文皆有奇气。至《赤壁赋》,髣髴屈原宋玉之作,汉唐诸公皆莫及也。

  宋代方夔《读赤壁赋》:万舸浮江互荡磨,一番蛟鳄战盘涡。中天日月悲分影,对局英雄付逝波。形胜空传二赤壁,文章谁肯百东坡。荆州风景今何似,秋夜时闻窈窕歌。

  宋代罗大经《鹤林玉露》:太史公《伯夷传》,苏东坡《赤壁赋》,文章绝唱也。其机轴略同《伯夷传》,以求仁得仁又何怨之语设问,谓夫子称其不怨,而《采薇》之诗,犹若未免怨何也?盖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而遍观古今操行不轨者多富乐。公正发愤者,毎遇祸,是以不免于怨也。虽然富贵何足求,节操为可尚,其重在此,其轻在彼,况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伯夷颜子得夫子而名益彰,则所得亦已多矣。又何怨之有?《赤壁赋》因客吹箫而有怨慕之声,以此漫问,谓举酒相属,凌万顷之茫,可谓至乐,而箫声乃若哀怨何也?盖此乃周郎破曹公之地,以曹公之雄豪亦终归于安在,况吾与子寄蜉蝣于天地,哀吾生之须臾,宜其托遗响而悲也。虽然自其变者而观之,虽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又何必羡长江而哀吾生哉!矧江风山月用之无尽,此天下之至乐。于是洗盏更酌,而向之感慨,风休冰释矣。东坡步骤太史公者也。

  宋代谢枋得《文章规范》:此赋学《庄》、《骚》文法,无一句与《庄》、《骚》相似。非超然之才、绝伦之识不能为也。潇洒神奇,出尘绝俗,如乘云御风而立乎九霄之上,俯视六合,何物茫茫?非惟不挂之齿牙,亦不足入其灵台丹府也。

  宋代周密《浩然斋雅谈》:《赤壁赋》谓:“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此葢用《庄子》句法:“自其异者而眂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而眂之,万物皆一也。”又用《楞 严经》意,佛告波斯匿王言:“汝今自伤髪白面,皱其面,必定皱于童年,则汝今时观此恒河与昔童时观河之见,有童耄不?”王言:“不也。世尊佛言:汝面虽皱, 而此见精性未尝皱。皱者为变,不皱非变,变者受生灭,不变者元无生灭。”东坡《赤壁赋》,多用《史记》语,如杯盘狼藉,归而谋诸妇,皆《滑稽传》;正襟危坐,《曰者传》;举网得鱼,《龟策传》; 开户视之,不见其处,则如《神女赋》。所谓以文为戏者。

  金代王若虚《滹南遗老集》:或疑《前赤壁赋》所用客字。予曰:“与‘泛舟’及‘举酒属’之者,众客也;其后‘吹洞箫’而酬答者,一人耳。此固易见,复何疑哉!”

  元代方回《追和东坡先生亲笔陈季常见过三首》:前后赤壁赋,悲歌惨江风。江山元不改,在公神游中。

  明代归有光《文章指南》:如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于举业虽不甚切,观其词义,潇洒夷旷,无一点风尘俗态,两晋文章,此其杰然者。苏子瞻《赤壁赋》之趣,脱自是篇。

  明代茅坤:予尝谓东坡文章仙也,读此二赋。令人有遗世之想。

  明代高濓《遵生八笺》:李太白诗“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赤壁赋》云:“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此造物之无尽藏也。”东坡之意盖自太白诗句得来,夫风月不用钱买,而取之无禁,太白诗之所言信矣。然而能知清风明月为可乐者能有几人,清风明月,一岁之间亦无几日,人即能知此乐,或为俗事相夺、或为病苦所纒,欲乐之有不能者。有闲居无事,遇此清风明月不用钱买,又无人禁而不知此乐者,是自生障碍也。

  明代郑之惠《苏长公合作》:东坡在儋耳与客论食品书,纸末云:“既饱以庐山康王谷廉泉,烹曾坑斗品,少焉,解衣仰卧,使人诵东坡先生前、后《赤壁赋》,亦足以一笑也。”观此有所谓曹大家辈诸赋尚得争衡,独此二赋,一洗万古,不能仿佛其一语,良然。骚赋祖于屈宋,穷工肆极,若长卿者,可为兼之。予云宏丽,盖于《高唐》;《长门》凄婉,不下《九章》;又有赋事赋物,如《芜城》。《赤壁》、《恨别》两赋,亦皆原本屈宋,第语稍浮露;若文通高华,子瞻飘洒,各自擅场。世之耳食者,闻宋无赋,诋两《赤壁》不值一钱,则屈三闾不应有《卜居》、《渔父》;且文何定体,即三闾又从何处得来?邵宝曰:“‘风、月’二字是一篇张本。”

  明代曹安《谰言长语》:古人之文老杜、二苏多不知道,叹老嗟卑,如《七歌》及《赤壁赋》,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等可见。

  明代杨慎《三苏文范》:钟惺曰:“《赤壁》二赋,皆赋之变也。此又变中之至理奇趣,故取此可以赅彼。”文征明曰:“言曹孟德气势皆已消灭无余,讥当时用事者。尝见墨迹寄傅钦之者云:‘多事畏人,幸无轻出。’盖有所讳也。”

  清代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游赤壁,受用现今元边风月,乃是此老一生本领,却因平平写不出来,故特借洞萧鸣咽,忽然从曹公发议,然后接口一句喝倒。痛陈其胸前一片空阔了悟,妙甚!

  清代孙琮《山晓阁选宋大家苏东坡全集》:因赤壁而思曹、周,亦是意中情景。此却从饮酒乐甚,说到正襟危坐,则因乐而悲。及说水月共适,则客喜而笑,又因悲而喜,一悲一喜,触绪纷来。写景机其工练,言情极其深至。江山不朽,此文应与俱寿。才如子瞻,眉山草木为枯,赤壁声色数倍矣。

  清代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欲写受用现前无边风月,却借吹洞箫者发出一段悲感,然后痛陈其胸前一片空阔,了悟风月不死,先生不亡也。

  清代张伯行《唐宋八大家文钞》:以文为赋,藏叶韵于不觉,此坡公工笔也。凭吊江山,恨人生之如寄;流连风月,喜造物之无私。一难一解,悠然旷然。

  清代储欣《唐宋十大家全集录·东坡全集录》:行歌笑傲,愤世嫉邪。《唐宋八大家类选》:出入仙佛,赋一变矣。

  清代林云铭《古文析义》:二《赤壁》俱是夜游。此篇十二易韵,以江风山月作骨,前面步步点出,一泛舟间,胜游已毕,坡翁忽借对境感慨之意,现前指点,发出许多大议论。然以江山无穷,音生有尽,尚论古人遗迹,欷歔凭吊。虽文人悲秋常调,但从吹箫和歌声中引入,则文境奇。其论曹公之诗、曹公之事,低回流连,两叠而出,则文致奇。盛言曹公英雄,较论我生微细,蜉蝣短景,对境易哀,则文势奇。迨至以水、月为喻,发出正论,则《南华》、《楞严》之妙理,可以包络天地,伭同造化,尤非文人梦想所能到也。

  清代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起首一段,就风月上写游赤壁情景,原自含共适之意。入后从渺渺抒怀,引出客箫,复从客箫借吊古意,发出物我皆无尽的大道理。说到这个地位,自然可以共适,而平日一肚皮不合时宜都消归乌有,哪复有人世兴衰成败在其意中?尤妙在江上数语,回应起首,始终总是一个意思。游览一小事耳,发出这等大道理。遂堪不朽。

  清代浦起龙《古文眉诠》:二赋皆志游也。记序之体,出以韵语,故曰赋焉。其托物也不私,其感兴也不脱,纯乎化机。

  清代爱新觉罗·弘历《唐宋文醇》:盖与造物者游而天机自畅,并无意于吊古,更何预今世事?尝书寄傅钦之而曰“多难畏事,幸毋轻出”者,畏宵不之捃摭无已,又或作蛰龙故事耳,乃文征明谓以曹孟德气势消灭无余,讥当时用事者,转以寄傅钦之之语为证,谓为实有所讥刺,可谓乌焉成马矣。

  清代王文濡《评校音注古文辞类纂》:方苞曰:”所见无绝殊者,而文境邈不可攀,良由身闲地旷,胸无杂物,触处流露,斟酌饱满,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色惟他人不能摹效,即使子瞻更为之,亦不能如此调适而曹遂也。”吴汝纶曰:“此所谓文章天成偶然得之者。是知奇妙之作,通于造化,非人力也。”胸襟既高,识解亦文绝非常,不得如方氏之说谓所见无绝殊也。

  清代李扶九原编、黄仁黼重订《古文笔法百篇》:以文体论,似赤壁记也,然记不用韵,而赋方用韵,此盖以记而为赋者也。故文带叙带赋,忽用韵,忽不用韵,古赋如《风赋》,如《色赋》,皆此类也。以文法讲,纯得吹箫一段生波,下乃发出如许妙理。会尝参神学佛,故号“东坡居士”;其笔墨之飘洒,成趣之活波,又似于仙,故世号“坡仙”。此文前乐、中悲、后乐,有似王右军《兰亭序》;其藉客发慨,不必实有其言,亦知昌黎之《进学解》,乃巧为譬忌也。《辑注评》:“风只作线索,悲、乐作转,抉引曹孟德为赤壁设色,服应点缀,抒轴亦工,篇中凡十二用韵。”

  近代贺培新《文编》:东坡天仙化人,其于文章驱使惟心,无不如志,最为流俗所慕爱。学者纷纷摹拟,徒滋流弊,不知公文天马行空,绝去羁绊,固无轨辙之可寻也。即如此篇,初何尝为古今赋家体格所拘,而纵意所如,自抒怀抱,空旷高邀,夐不可攀,包复敢有学步者哉!

  作者简介

  苏轼(1037年—1101年),字子瞻,一字和仲,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苏洵之子。嘉祐年间(1056年—1063年)进士。曾上书力言王安石新法之弊,后因作诗讽刺新法而下御史狱,贬黄州。宋哲宗时任翰林学士,曾出知杭州、颍州,官至礼部尚书。后又贬谪惠州、儋州。在各地均有惠政。卒后追谥文忠。学识渊博,喜好奖励后进。与父苏洵、弟苏辙合称“三苏”。其文纵横恣肆,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诗题材广阔,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独具风格。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开豪放一派,与辛弃疾并称“苏辛”。 又工书画。有《东坡七集》《东坡易传》《东坡书传》《东坡乐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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