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的造字方法包含着大量物象的摹仿、再现与简化。唐兰的“三书说”,把汉字分为象形、象意和形声三大类。“象形文字画出一个物体”,“象意文字往往就是一幅画”,比象形文字有更大的概括。形声文字是象意和声符相结合,“形声文字的特点是有了声符,比较容易区别”。
比如,我们在这里探讨“境”字的文化意义,就可以从词源学的角度,用再现论、反映论来阐明。“境”,本字为“竟”。《说文》:“竟,乐曲尽为竟。”段注:“曲之所止也,引申之凡事之所止、土地之所止皆曰竟。毛传曰:疆,竟也。俗别制境字,非”。可见,“竟”的`本义是奏乐完毕。引申之,为疆界,为处所。
“竟”是个会意字。篆文上半截是个音字,为言字在“口”中加个“一”。“言”为张口说话,在口中的那个“一”是舌头,意在颤动发音,故“音也,从言含一”(《说文》)。音字下方伸出两条腿,自然会跑掉,竟字本义为“乐曲尽”,便容易理解。“竟”作“境”字,《说文》找不到。查《玉篇》:“境,羁影切,界也。”于是方知,“境”乃是“竟”的区别字,它的出现当在东汉以后。“境”之“境界”一义,出现得更晚。《世说·排调》:“顾长康瞰甘蔗,先食尾。人问所以,云:‘渐至佳境’”。甘蔗难得两头甜,从稍向根的一头慢慢啃去,会越啃越甜,即“渐至佳境”。这里的“境”字已作“境界”讲,不过与诗人、画家“取境”的“境”仅仅在字面上相通,它的实际含义还是很不相同的。值得注意的是,魏晋以后大量译述过来的佛典里,“境”字不但多作“境界”讲,而且与诗境画境之“境”在概念上有内在的联系。例如,佛典要求佛徒从五蕴、十二处、十二界三个方面观察人及其面对的世界,目的是根据“愚夫”迷悟的不同情况,破“我执”之谬,立“无我”之境。东晋僧人释道安在《人本欲经注》里,描述这种最高境界说:“冥如死灰,电霆不能骇其念,火憔不能伤其虑,萧然与太虚其量,恬然与自造化俱。”其心理状态,使人自然地想到诗人艺术思维过程中心物交融、物我两忘的情景。人与世界接触,因关系的层次不同而有不同的境界。比如,为满足生理的物质的需要,而有功利境界;因人群共存互爱的关系,面有伦理境界;因人群组合互制的关系,而有政治境界;因穷研物理,追求智慧,面有学术境界;因欲返本归真,冥合天人,而有宗教境界。宗白华先生认为,“功利境界主于利,伦理境界主于爱,政治境界主于权,学术境界主于真,宗教境界主于神。但介乎后二者的中间,以字宙人生的具体为对象,赏玩它的色相、秩序、节奏、和谐,借以窥见自我的最深心灵的反映;化实景而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使人类最高的心灵具体化、肉身化,这就是艺术境界。艺术境界主于美”。
王国维先生在他的《人间词话》中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没有不经过以下三种境界的:“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晏同叔),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欧阳永叔),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辛幼安),此第三境界也。能将境界作这样划分,非大学问家不能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