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家探亲,都是先乘火车在山城固原下车,然后转乘班车向老家行进,一直是这几年回家路径,这条路径成了我维系与老家的一条情感通道。
但是今年例外。班车出了山城原并没有按照以往的乘车路线行进,而是七拐八拐地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颠簸爬行。一打听才知道,六盘山隧道检修停止通行,经过六盘山的车辆均改道绕行,就这样,我便在一条并不熟悉的二级公路上迷迷糊糊坐车回到了老家。
探亲结束返程时,班车还是在这条并不熟悉的二级公路上。春末的山区,气候宜人,空气清新,返青的田野勃勃生机,绿意盎然。崎岖的山路上,车如爬山的老头般气喘吁吁,一盘又一盘在山腰间缓缓前行。公路两旁,披上绿装的树木在春日阳光照耀下摇曳。山地里,留守的老农正播种豌豆,土豆农作物等,黑黝黝的粪堆整齐散布山地里。不远处的山地里,有孩子牵着牛,男人扶着犁,妇人下种的春耕场面,我想拿出手机拍下这难得的一幕,无奈动作慢,遗憾地错过了拍摄这一场景的绝佳机会。
班车在在一个村庄缓缓停下,上来一个老头。老头手里提着个尿素袋,圆鼓鼓的,估计是被褥衣物之类的杂物,似乎不太重。老头还没坐到位置上,司机却已踩下离合挂了挡位开始行驶,老头差点被掀在一个乘客身上,我正在为司机的不负责任行径暗自责骂之时,老头却已跌跌撞撞地坐到斜对着我的过道空位上。
售票员过来买票之时,我又将目光投向窗外,继续领略着公路两旁的景致。
到了山城车站,转乘一路公交去火车站时,又发现老头也准备转乘公交。我上了公交找了个空位坐下,却见老头上来后,将手里捏得皱巴巴的一元钞票颤巍巍投进了投币箱。然后提着那圆鼓鼓的袋子,坐在最后靠窗的位置上,眼神不停地注视着公交上的每一个乘客。
公交车经过四十多分钟的行驶,最后停在火车站广场。乘客陆续下车,朝售票厅走去。我看到老头提着尿素袋也东瞅瞅西看看随着乘客朝售票厅急匆匆走去,好像立马要乘车似的,毫无疑问,这老头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乘火车。
售票大厅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售票队伍。我正寻思着将随身携带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才比较方便排队买票的时候,一个衰老而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掉过身一看,竟是半路上遇到那位老头,蹲在距我不远售票厅墙下抽烟,他怯生生地带着商量的口气对我说:“我给你看着,你给咱们买票,票买出来我给你钱!”他说这话的时候,他边抽烟看着我,眼里分明带着祈求的神情。
我心想,莫非老人今天钱没带够,让我先买了,然后再苦口婆心解释钱没带够的种种理由。或者给我说,我钱被偷了,你先帮我垫上,等到了什么什么地方车到站了,我儿子接我时我给你还上。
我在琢磨老头让我先买票的一刹那,想着老头或许有不为认知的难处。为此,我已准备为这个素不相识的老头买一次票,也没过多想他着兜里有没有钱,权当为老人帮一回忙。况且,他在让我买票时说过他所要到达的车站,票价不多,十元过一点,他下车的大战场镇我也知道。
票买好出来,我把票递到老头手里,老头问我多少钱。我说:“十一元五角。”老头随机解开上衣扣子,在里面摸索着,看来是为车票而掏钱。我见他摸了半天也没掏出钱来,就说:“老叔,没钱就算了,我为你买了,你尽管坐就行了,我保证让你到达你要到的地方。老头说:“那能行,我咋能让你掏钱呢?再说了,我有钱,我来的带够着呢,让你买票就够麻烦你了,还让你再掏钱,那我这老骨头还算什么人”老头说着从上衣兜里掏出十二元,说:“没有零钱,你拿着!”我见他又给我多掏了五角,就把一元退给了他,老头慌了,连忙将一元又退给我。
我看老头非要两清才肯罢休,只要去车站的商店把一元换成两个五角回来交给他,他才接受,然后将车票连同零钱又装在上衣兜里。
距离发车还有段时间,我问老头:“老叔,吃饭不?”
老头说:“你吃,我也吃点。”
我说:“我们坐的是普客硬座,到站天快黑了,不吃熬不住。”
老头说:“我第一次坐火车,不知道到儿子家是什么时间,你是出门人,你知道的多,我听你的。”
我说:“老叔,吃米饭还是吃面?”
老头说:“吃面,米饭我吃不习惯,干嚼嚼的,我儿子我孙子却习惯吃面。”
我俩走着,说着,不知觉间进了车站对面的一家面馆。
这是一间不大餐馆,里面设施有些陈旧,也很凌乱,看来餐馆的老板只顾着赚钱,将卫生环境忽视了,看到餐馆这个样子,我打算换家餐馆。老头却拦住了我。说:“就一顿饭,将就着吃了就行了。”
在老头眼里,或许饭馆都是这个模样,就如同他所在张易镇那些设施简陋的饭馆一样,能吃饭,能将肚子填饱就行,谁还在乎饭馆规模档次以及环境卫生呢!
等饭的间隙,他将那个圆鼓鼓的编织袋放在饭桌的凳子旁,环视着餐馆的设施,像仔细辨认一个陌生人似的,餐馆对他,是如此的又陌生。也许他好长时间没有进过餐馆,才使他这副神情。
“老叔,你袋子装的什么呀?”我无话找话。
老头说“是老家炕上铺的褥子,搁在老家没用,拿到吊庄和老伴用,人老了,床软睡着腰疼,在那里盘了土炕,土炕上铺上褥子睡着舒坦”。
“老叔,您一家都迁到吊庄那边了”我继续问。
“没有,大儿子在老家,二儿子,三儿子,女儿女婿都迁到了吊庄,我和老伴在三儿子家”老头说。
“您这么大年纪去了能干什么?”我有些不解地问。
“你别看我这把年纪,常年在农田里劳作,身体硬朗着呢,一天帮儿子喂牲口,天气好,太阳出来和老伴帮儿媳晾晒摘回来的枸杞,天阴了,下雨了,再和老伴把枸杞,玉米等收回去。老伴除了照看孙子孙女,还要做饭,忙着呢!”老头解释道。
“老叔,据我了解,你们乡有开往吊庄的班车,那你为何不坐班车而来坐火车呢”我接着问道。
“我是做班车回来给老家的亲戚办喜事的,现在办完了,准备回吊庄去,本来是坐班车的,但是老家的人说,坐火车比坐班车便宜,能省十多块钱,所以就打听好,第一次坐火车,还不知道怎么买票,幸好遇到你,帮了我大忙,下次就知道怎么买票了。”
你一句我一句闲聊,不一会儿,老头要的烩揪面上来了。
老头问我:“你吃不?”
我礼节性回答:“老叔,你先吃,我的.饭马上就好!”
于是,老头就埋头吃起来,一小碗揪面,老头足足吃了大约二十分钟。看来老头真老了,牙也不好使了。
吃饭的瞬间,我仔细打量着这个朴实善良的乡下老汉。七十多岁的样子,矮小的个子,有些佝偻的腰,狭小而黑红的脸膛下是一双深凹眼睛,眼角刻着很深的皱纹,那撮引人注目的胡子,一直让我忍不住多看他几眼。衣着打扮也是蓝的卡中山装黑色的卡裤子,里面套着的棉衣,棉裤,贴身的是件破旧的白色衬衣,一看就是儿子或者孙子穿过的旧衣服。那顶藏蓝色的帽沿上与帽舌间汗渍斑驳,说明老汉是一位常年劳作在田间的老农。
吃完饭,在候车大厅等车。老头坐在我旁边,说话的空儿,老头习惯性又拿出烟准备抽,被候车大厅工作人员看见了,候车大厅工作人员过来让他到候车厅外的吸烟区抽烟,老头顾忌抽烟误车,便将烟装在烟盒里。
在火车上,老头又掏出烟,准备抽。在没点着烟的瞬间,我看了看他有些烟瘾发作的神情,便笑着对他说:“老叔,火车上车厢与车厢之间的过道里才允许抽烟,其他地方不允许抽烟,你看车厢上都写着呢!”
老头说:“坐火车真破烦,烟也不让抽,车走阵儿,停一阵,磨到天黑了,还不如汽车走得快呢!
“老叔,你身体看起来还硬朗,以后少抽些烟,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多往好处想,多活几年,多享享福。您看现在,政策多好啊,吃穿不愁,把你从山沟里搬迁到川区,房子是国家出钱给你建,看病也有医保,国家给你报销。”我劝老汉道。
“可不是吗?儿女孝顺,现在正享福哩!前段时间,我腿抽着疼,儿子打工没时间,儿媳陪我到吊庄医院检查,医生说我腰有毛病,我不信,寻思着腰与腿有啥联系?结果儿媳带我又到大医院检查,结果吊庄医院医生诊断一致,于是给我针灸,现在好多了,现在医疗技术真的没得说!”
老头说了会儿,眼睛不住地往窗外瞅,瞅着瞅着,也许瞅困了,就脱去里面的棉袄,折叠后当枕头就躺在了座位上,不大一会儿,竟打起呼噜来。
临近老头下车的前一站,我叫醒了他,帮他拿下行李架上的尼龙编织袋。
列车停在老头下车的小站,列车开门的瞬间,老头回过对我说:“要不你去我儿子家住一宿,明天再搭车回去?”
我说:“大叔,不了,你的心意我领了,我探亲假到了,明天还要上班,你路上走好!”
老头一边应着,一边提着编织袋随乘客下了车,向车站出口处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老头下车后,我琢磨着。或许老头的儿子的摩托车正等在站前广场接老头呢,或许老头儿子根本没来,老头一个人提着编织袋朝儿子家独自走去,或许老头的老伴颤巍巍地来接老头回家,或许老头的孙子来接爷爷,或许都如我的猜想,或许都不是。这个淳朴,善良的山区老头,此时此刻,将我的思绪延续的很远很远,如同他回儿子家的路途一样。
我和老头在路上的短暂交识,老头茶余饭后是否给自己的老伴和自己的儿女提起,我不得而知,也没要深究。但这次与老头回家路上短暂交识,注定是一段值得让人回味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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