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荷记的散文随笔

2024-09-01 散文

  据说,拍荷花要在天气晴朗的早晨,在朝阳初升、晨露未消之际,这时的光线最好,花也开得最好,最能拍出新荷清亮透彻、楚楚动人的姿态。我不会拍荷花,我只想去看看都市里的荷花是如何开的,看看那些摄影者们是如何途经一朵花开的秘密。

  在广州市区,烈士陵园是个比较出名的赏荷佳处,这是我今年才知道的信息。去年秋天,我去过烈士陵园,也无意中路过了荷塘,只是那时心不在荷上,时间也不对,只看见了几朵稀稀落落的残荷和一池凋敝的叶子。今年,我是诚心诚意来看荷的,六点从家里出发,披着晨曦,扛着蓝天,领着白云,御着清风,携着蝉歌,一起去欣赏千荷竞放的盛况。

  刚到烈士陵园门口,匆匆锁了自行车,就直奔荷塘而去,却发现荷塘的入口因施工被封了起来,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沿着封锁线走了一圈,没有找到一处可以通过的地方,倒是经过一个花坛时,看见里边有一条新踩出的小道,顺着小道将目光向深处探,池边已有数十人架起三脚架神情专注地欣赏着镜头中的荷花,看来封锁线也不能阻挡人们拍荷赏荷的决心。

  我也穿过花坛小道来到荷塘边,可四下环顾,入眼的不是满塘的叶密如绸,不是竞相绽放的映日红莲,而是大半池的萧条寂寥,满心的希望在一睹荷塘真容那一刻消散了大半。

  可能由于施工的缘故,大半池的荷花没有了,只剩下一层浑浊的浅水,唯有北边的小半池还在零零散散地执着地开着。其实,荷花本就气质出众,一朵也足以惊艳众生,不然也不会吸引这么多摄影者们驻足,我的落差感,也只得归咎于先前自己给了自己太高的期望吧。

  卸下看荷的心,转而看拍荷的人。或许他们都是爱荷之人,也或许他们身上都沾染了荷的气息,所以这些人无论高矮,无论胖瘦,身上都透着一种谦谦君子的风度。几十个人挤在一块不足十平米的小空地上,还要不阻挡相互的视线,不侵入彼此的镜头,委实有些难度,可大家就是做到了。偶有朋友不小心闯入别人的镜头,对方也只需友好地提醒一下,擅入者就会抱歉地笑笑,然后退出他的镜头。我默默地站在他们后面,看他们选景,构图,对焦,审视自己拍摄的照片,他们满意时就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不满意时就重来。其实,透过镜头去看荷塘真的不一样,镜头里没有荷塘的凌乱萧索,只有荷花的尽情绽放。我想,我该学一下此时摄影者们的态度,携取生活的美好,然后放大,再放大。

  也有像我一样对荷塘不甚上心的,他们把镜头转移到了岸边的花木身上。小空地两边各有一棵粗壮挺拔的水翁,水翁的白色花絮掉在荷叶上铺了薄薄的一层,树身悬在水面之上,像两个守卫荷塘的战士。小空地后面长着几棵葱郁的马蹄香和花黄夹竹桃。洁白的马蹄香安静地开在枝头,总会让人想起踏花归去的故事,那几只追逐马蹄的蝶,当真是点睛妙笔。黄花夹竹桃只开了零星几枝,酒杯状的黄色花朵原本看起来非常明艳活泛,可“断肠草”的别称又让它蒙上了一层阴翳色彩。小空地中间是一棵硕果累累的莲雾,熟透了的果实白里透红,晶莹剔透,挂在树梢十分诱人,也难怪其能成为拍摄者们镜头下除了荷花之外的又一宠儿。跟着他们的镜头,我几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是为看荷,如果荷是今日的主题,那么我们都已离题。

  到底是有些失落的,早早便离开了荷塘。走在一条绿道上,有细碎的黄叶随风飘落,洋洋洒洒,诗意迷离。抬头望去,原来凤凰木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风一呼唤,它们就脱离了树的牵绊。叶子的主题,是风,还是树呢?

  出了烈士陵园,直奔东山湖公园,依旧是为看荷,只是心中不再有很强烈的期待。

  东山湖公园的荷,半月之前我已见过,不算壮观,偏僻在湖的一角,可长势极好,荷叶亭亭如盖,荷花缤纷出尘,远胜烈士陵园。

  上次来时,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缕阳光,那时我也不知道阳光对于赏荷的意义,只知道,花开了,入夏了,荷的季节来临了。曾站在桥上,望着一朵半开的荷花出神,幻想自己是拇指姑娘,这朵荷花就是我的家,微微聚拢的花瓣只要轻碰一下就会为我打开。当然,花最终并没有为我而开,天空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颗颗雨滴在荷叶上翻滚几圈后汇入湖水之中,晶莹莹的,像孩子纯真的眼眸。

  一对父子也在赏荷,父亲忘情地用相机记录着花叶在雨中私语的情景,儿子撑起一把伞高高地举在父亲头顶,似是意识到什么,父亲回头看了儿子一眼,脸上绽出幸福的笑容,如一朵盛开的红莲。我立即按下心中的快门,把这帧最美的风景定格在心里带走。

  此次来访,已是盛夏,灿烂阳光里,荷叶清香扑鼻,荷花姿态各异。有的尽情盛放,诠释着生命的酣畅淋漓;有的含苞欲放,蕴藏着无限可能和力量;有的昂首挺胸,散发着自信的魅力;有的低眉敛首,不胜凉风的娇羞;有的躲在荷叶之下,偷偷打量外面世界的奥妙;有的伏贴在荷叶之上,静静地托腮凝思。每一朵荷花都有自己的姿态,每一个姿态都是一种生活态度。洛夫在他的《众荷喧哗》中写道:

  众荷喧哗

  而你是挨我最近

  最静,最最温柔的一朵

  眼前的荷,荷香袅袅,千姿百态,究竟哪一朵才是挨我最近,最静,最最温柔的一朵呢?

  抬眼,曲曲折折的桥上,游人络绎不绝。尽管天空已经烈日高照,大家赏荷的热情依旧丝毫不减,或撑伞、或持扇、或戴帽,有的甚至不做任何防晒措施,只管兴致盎然地走在桥上,一边讨论湖中荷花,一边寻找好的角度与荷花合影。湖中有几只小鸭子在自在地戏耍,一会儿追着鱼儿任意东西南北,一会儿游戏在莲叶间时隐时现。看着它们小小脚掌拨动出的水纹,心里飘忽着一种亲切又熟悉的感觉,家乡莲塘的记忆从遥远的时光深处款款而来。

  我坐在桥边,也想与荷花来一张亲密的合影。我竭力地将身体探向湖中,想离湖中的荷花近一点,更近一点,可我发现,她们并不领会我的热情,仍然和我那么疏远。这终究不是家乡的荷呀!蓦地想起烈士陵园冷清的荷塘来,那里只有一些爱荷之人在拍荷,几乎没有赏荷的游人。可那样的清静自然有什么不好呢?荷,真的需要这么多人来观赏她的花开花落么?假如我是一朵荷,我想,我可能并不希望受此关注,我宁愿偏安一隅,静静地开,静静地谢,其间若能得遇三两个真正懂得欣赏我的人,便是完满。

  可是,生在都市里的荷,注定无法摆脱尘世的喧嚣。人们在灯红酒绿的热闹中待得久了,在高楼林立的都市中流连得久了,会牵绊在不堪的现实里,心会蒙尘,人会焦虑,此时,我们需要来到荷塘边,来看看这个都市中的圣地,洗濯一下心灵,清理一下思绪。荷,她要把人们洗下的尘垢埋进淤泥中,分解,净化,最后变成纯洁的花开在世人心里。

  家乡也有荷塘,是大片大片的白莲塘,更准确地说,是蜿蜒在山间的藕田。荷塘是给都市人观赏的,藕田是给村民们谋生的。在村庄里,人们从不会成群结队地去赏荷,因为荷就在他们身边,荷的生命是他们亲手培育出来的,荷身上的奥妙,他们了如指掌。

  乡间的荷自由而闲适,从初生到沉寂,她们只与清风明月相交,只与阳光雨露为伴,只与虫鱼鸟兽言欢,她们只做自己想做的荷,不做世人眼中的荷。春天,她们裹个皱巴巴的小绿袍就从清水中钻了出来,刚睡醒似的,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抖着身上的小水珠;夏天,她们身着张扬的绿罗裙在水中翩翩起舞,纯白的荷花傲立于水中央,如不谙世事的少女,清新脱俗,不染纤尘;秋天,她们褪去繁华,收敛性情,新蓬林立,莲子丛生,如成熟的少妇,娴静沉稳,清淡如水;冬天,她们隐进泥潭深处,用仅剩的残枝剩藕,孕育新的生命。

  故乡的荷,原是田间最寻常的风景,只因她陪伴了我的成长,才成为我生命中一段不可替代的记忆。童年的我,喜欢安静,不与人语,常常一个人在动植物的世界里沉醉不知归路。也因此,每当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小小年纪的我独自在田边浣洗衣服时,我却丝毫不觉得辛苦,反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

  那时家里没有洗衣机,洗衣服通常都在水库、池塘,或者藕田里,藕田自然成了我最喜欢去的地方。田边的洗衣板是一块被岁月侵蚀磨平的大石头,我喜欢赤脚站在上面,从田里捧起一捧水高高地洒出去,成串成串的水珠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后闪着莹莹的光掉落在荷叶上,噼里啪啦,似雨打荷叶的声音。我痴迷于空中的水珠,也痴迷于水打荷叶的声音,它们会让我置身于另一个不同于现实的纯净美好的世界。那个世界很安静,没有人问我很多我不愿回答的问题。

  后来,从老师那里得知,煮粥的时候在锅里盖上一张荷叶,煮出来的粥不仅会有荷叶的清香,还会变成清新的绿色,心里就一直向往着能亲手煮出那样一锅绿意盈盈、热气腾腾的粥来。可又因为从小就听大人们说荷叶不能采摘,摘一片荷叶,连着这片叶下面的藕就会腐烂,这株荷也就从此消亡了,所以从来不敢付诸实践,以致事到如今我也未能见过真正的荷叶粥。

  上大学时,在学校南门外遇见一家卖荷叶包饭的小摊,搁置了多年的愿望一下子苏醒过来,于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一份来尝鲜。他们的荷叶包饭是用荷叶包了米蒸熟,再混合鸡蛋、腊肠、玉米等配菜做成炒饭,最后用蒸过得荷叶盛了炒饭给顾客吃。不知道是不是放了太多配菜煎炒的缘故,荷叶包饭吃起来虽然很香,但已经没有一点荷叶的味道。饶是如此,我依然雷打不动地每到周末就会去那里吃一次荷叶包饭,不为别的,只为“荷叶包饭“四个字。

  这些年,我在不同的地方遇见过不少不同种类不同规模的荷,也曾觉得新鲜,也曾感到惊艳,可真正让我魂牵梦萦的,唯有家乡那一片片朴素的藕田,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站在半山腰上就能闻到荷香杳杳的藕田。那里,连着我的根,千丝万缕,割舍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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