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日子过去了很多天了,第一次回家是一周前,那时的雪已经停了快一周了,但是天冷。太阳很大,金黄地照在雪后的小村庄上,干枯的原野、深墨绿色的山峦都弯弯曲曲的静静地呆在北方吹来的嗖嗖冷风中,尽管一个是平铺着偎依在山峦的脚下延伸到视线的最远端,另一个又与蓝的天起起伏伏地形成鲜明对比却天然融合着、亲切地抚慰着,像是在彼此耳语,冷啊,挺挺吧,过几日,便是春天了。回家的水泥路上,基本上已经干了,呈现出平日里带着泥土的褐黄。只有树荫下,还有一堆堆的小雪,被太阳懒懒地照上片刻,稍稍融化了一点,偏偏太阳又急着移了过去,树荫重新回来,雪化了的水还未沁开多远,又被冷风吹成了凝固的冰,宛然一个大大的章鱼收不回它那四处伸开的深深的黑褐的腿脚,紧紧地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看着让人心里就有一种冰冰滑滑的感觉,我将小孩的手攥得更紧了,提醒着,小心啊,不要踩在上边,当心溜倒。小孩却便将两个手都从口袋里伸出来,牢牢地抓住我的手腕,而两脚小心翼翼地踏到了冰的上面,叫我拖着她往前跑。
回到老家,前门正对着太阳在晒,但是有风,在阳光和风里坐了一会儿,感觉脸上凉凉地,好像太阳的热还没有上脸就被风吹跑了似的。我起身回屋,推开后门,后门便是西门,屋檐边就是一个斜斜的小山坡。我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这小山坡上竟然还厚积着一堆堆雪,白白的,足有两尺多深。有枯灰的板栗的叶子飘飞在上边,慢慢地凹陷成了一个椭圆的小坑。有鸡路过,成串成串的鸡爪印痕便留下了如簇簇竹叶的模样。可山坡高处就长着成片的竹林,有叶子不时轻轻巧巧地落在雪上,也缓缓地融进了雪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细长的坑,这坑里如果不是平躺着也是一截儿黄一截儿灰的真的竹叶,会使人疑心,到底哪一处是真的叶的模样啊。
阳光西移,从密密地竹叶竹枝的缝隙中高高地漏了下来,直直地斜射在雪上,晶莹地雪堆儿就发出了闪亮地光,金色、蓝色、还带有点紫色,像是雪堆里每一粒被光照着的成结晶状的雪籽都是一个个小小的精灵,雪白里都藏着一道道细细的彩虹,阳光来了,它们便纷纷地耀动着七彩的光。
我问父亲,其他地方的雪早就被晒化了,而西门边上还有雪,而且还有这么多堆在这里,就是下的那一天,也不会积下如此深地雪啊。父亲说,你不知道,下雪前后的那几天,心里好担心呢。电视里也好,人们见面第一句话也好,都相互传递着说,马上会下大雪了啊,只怕会比零八年那场雪还要大还要猛呢。雪还没有下,人们都已经隐隐地心生了好几分害怕来了。他说,雪真的来了,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一阵阵雪籽,但是下得很急,直直地砸在房顶的瓷瓦上,喳喳作响。到了晚上雪籽落地的声音消失了,窗外黑黑地四野到处一片沉寂,很远很远的公路上车的喧嚣声也渐渐地听不见了。沉沉的黑夜里,只有偶尔咯吱一声,那是屋外带叶的断枝被雪压垮地脆响。便再也睡不着觉了,心里担心着这雪有到底有多大,会不会压垮屋顶上这两年前才新换上的说是景德镇产的瓷瓦啊。起床来,出了屋外,将手电打开向外看去,四野一片昏昏茫茫,无数的雪花在手电光束中跳动着、飞舞着,匆匆坠落下去,一层盖着一层,细细地听,有雪落时撞击沙沙作响,似是有无数的人潜伏在黑夜中在静悄悄地急行军。
第二天天亮后,雪还在下,风也在吹,冷到了零下五度。父亲说到这里时,特意强调了零下五度,他讲是听电视里气象预报说的。我对父亲说,北京这个时候零下五度是常事呢。他却不以为然地说,北方零下五度不算冷,你没听人家哈尔滨是零下二三十度吗。但是在南方,这很少见啊。挺冷的,在屋里烤着火,看着窗外的雪缠着呼呼的北风,一阵紧过一阵,心里在想着,什么时候这雪能停下来么。只要一听到屋外的枯枝被雪压断的撕裂声,就担心着雪下的屋顶,心里也跟着一会儿接着一会儿的紧张起来。
幸而,这次的雪,一阵急一阵缓地下了两天就停了下来,积雪最深处也足有十多厘米厚。但是,之前人们说的零八年的那场雪过以后又是大雪的雪灾终究没有来。
雪过后,出太阳了。父亲说,屋顶没有压垮的紧张气儿还没有缓过,更大的担心出现了。在太阳的照射下,雪开始慢慢地融化,雪水在雪底下一点一点地渗了下来,从廊檐上一丝丝地落了下来。可是,风还在。太阳落下去的夜里,冷风无声地吹过,房檐边的水缓缓地往下流,还没有滚落到地面,就被寒冷凝成了冰,雪水越渗越小,一层层地在凝成地冰上停留下来。等再天亮,人们惊奇地发现,屋前屋后的屋檐口下,都直直地垂着一根约莫一尺多长闪着亮光的晶莹的冰柱,每一根都整整齐齐地垂吊着,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玲珑剔透,好像给房子加上了冕前的垂珠,凝固了的垂珠们冻成的小冰柱。确实,那几天,我也看到了好多人在朋友圈中传递着的太阳下的雪景的照片,有高山顶上的庙宇,屋上的冰柱垂下来一直连着地面,形成了一道道冰做成的帘儿。南方的人,很少见到这么大的雪,也很难遇到这么长一根根的冰溜柱儿。但是,有坏消息传来了。父亲说,雪停后,太阳照过,化了一些,晚上又冻住了,屋顶全部冻起来了,形成了一整块。等第二天太阳一照,雪又开始融化,雪水慢慢地往下渗,光滑的瓷瓦与雪底接触面渐渐地松动起来,禁不住巨大的雪的下滑的重力的带动,有人家的屋顶上瓦片便和整块的成了冰的雪轰然一声一齐滑落下来,撞击在地面,雪花四溅,碎瓦横飞,一同破碎了的还有屋主人受伤的心。
我望了望父亲那苍桑的脸,问,我们家的没事吧。他说,你看,要是有事,是现在这样子吗。那两天看着太阳下的雪,着急的很,幸好,我们家的可能是盖瓦时,没有省下工夫,按要求给瓦们都加上了一颗小小的螺丝钉。雪片儿整块整块下落时,瓦却稳稳地与它下面的椽条屋梁粘在一起。父亲说,这不,这屋檐下的厚厚的积雪就是从屋顶上掉下来一层层的堆起来的。屋前的已被太阳晒化了,而屋后的西门外却还有这么厚。父亲说话时的神情已经很平和了。而我的心却很紧张,很有些后怕。因为,两年前换瓦时,我也参与了,并且当时我还嫌钉钉子挺麻烦,提议过,是不是不要钉呢。幸亏,我的提议没有被采纳,要不的话。我禁不住恨起这雪来,并心里暗暗地想,这西门的雪,我是不会将你写下来的。
而今,再过一周后的今天,是小年,立春好几天了。我又回到家,雪过后的十几天,我再次来到屋外,却又惊异地发现,西门后的残雪,还在,尽管一天一天地消瘦了下去,不时有鸡带着黄色的泥印从上面走过,也不时有树叶在风中摇落而下,没有以前那样白了,但依然透着晶莹,在阳光下闪着亮,执著地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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