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见到风箱的了,大凡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在农村出生的人,几乎没有不认识风箱的,大多还拉过风箱,有的还能说出很深的经历。风箱,在我老家大都叫风翕,是过去那个年代做饭的必备工具,否则几乎吃不上饭,或者吃生饭。
从我记事起,就认识家里的两个风箱。一个放在东面锅灶的左边,一个放在西面锅灶的左边。一个老旧些,一个新颖些。老旧些的风箱的把手都磨得很光滑了,磨得凹塌下去,磨下去的是岁月和风华,留下来的是斑驳和沧桑。这个风箱,拉着很轻,出风口的风小,适合老人和孩子们拉;而新颖些的风箱,大概比我的年岁大不了多少,表面上还透着愤青的模样,张扬着阳刚之气,却少了几分老道和沉稳。这个风箱拉着较重,可能制作的时候用料大,出风口的风也大,适合青壮年人拉。这两个风箱一直伴随着我家三代度过了那个年代。
我从小就爱拉着风箱玩,那是把它当成了一个大玩具,爱看那进进出出的风箱杆,想听那“呱哒、呱哒”的风箱声,愿试那一阵一阵的自生风。而随着年龄增长,风箱至于我成了做饭工具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因拉风箱时间长了,也会感到胳膊酸痛,也就再也不愿拉它了。
及至到了上学的时候,我就更熟悉了风箱。因我本家一个老哥就是木匠,村子里找他做风箱的很多,据说我家那个较新的风箱就是他给做的。儿时经常到他家去找他儿子玩耍,一进门,就见他家的通间里摆放着木匠工具和一个个崭新的风箱,还有正在做着的风箱,我那时的好奇变成了现在的记忆,使我了解了风箱的构造。
它的形状就像个长方体的木箱子,这个木头箱子里装着一块绑扎着满是鸡毛的长方形木头活动夹板,这是用来抽风和送风的,绑扎上鸡毛抽得风力大。在风箱的前方有两个圆孔或方孔,将两根表面光滑、质地坚硬的木棍或长方木固定到绑有鸡毛夹板上,就成了风箱拉杆,用以推拉活塞。在风箱的一侧还有一个活动的小门,小门是用长方小薄板制作的,挂在风箱口。吸风时,它就自然张开;送风时,它就自然闭上,把通过推拉产生的气流推出来。做好了风箱,就放在锅灶留着风箱孔和进风道的那一旁,把风箱的出风口插进锅灶的进风道,密封好,防止气流漏掉。这样,拉起风箱,就可直接把风送进灶膛。
在那个年代的乡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风箱,都在拉着风箱做一日三餐。清晨,看着一家家的炊烟袅袅升腾,听着一户户的“呱哒、呱哒”的风箱声,脑海里顿然缭绕着乡村生活气息。时而这家传出“呱哒、呱哒”声,时而那家传来“呱哒、呱哒”声,此起彼伏,遥相呼应,这持续不断有节奏的风箱声,既像是乡村生活的变奏曲,又像是乡村里一道道动听的交响乐,还如同唱着一首首古老的民间歌谣,还犹如邻人们用这种方式表达相互间的心灵对话,“呱哒、呱哒;呱哒、呱哒、呱哒……”
风箱还是判断人们勤懒的最有效工具,听着街坊邻居拉风箱的声音,就可判断出谁家的女人们的勤快与懒惰。有些刚过门的小媳妇,知道持家过日子,很早就“呱哒、呱哒”地拉着风箱做饭,常听到有的邻居说:“你看看XX家的小媳妇真勤快,又在‘呱哒、呱哒’做饭了,这样的日子还有过不好?”“是啊,哪个勤快、哪个懒听听这拉风箱声就知道了。”
风箱还可大致判断一个家庭的幸福程度。一个幸福的家庭,风箱里发出的是平稳、均匀、高亢的节奏;一个不幸福的家庭,风箱里往往发出杂乱、不稳、低沉的节奏。即便同一个家庭的不同阶段,风箱里也会拉出不同的节奏。尤其是在一个不幸的家庭里,生活的不幸已使其没有心思拉起风箱,或是病恹恹地拉着风箱,把自己不幸的心声已拉进了风箱里,随着风箱的“呱哒、呱哒……呱……哒”声,像是如泣如诉,在向人们哭诉。
在那时的乡村,拉风箱既是个体力活,又是个半拉子技术活。该急火的时候,就要快拉起大风吹大灶膛里的火;该慢火的时候,就要慢慢地、轻轻地拉着风箱,使灶膛里的火轻轻地、细细地做着饭。该停火的时候要停火,不该停火的时候也不能停火,这都是拉风箱的技巧和要领,可万万马虎不得。我在姊妹仨中是老大,儿时常常帮着祖母、母亲拉风箱,也就遇到过一个个问题。
记得有一次,母亲洗了大半锅红薯,加上水,收拾好锅,就到村委上班去了,让我在家拉着风箱烧火煮红薯。我刚拉了一会,邻居小伙伴就来找我玩耍。于是乎,我拉一会风箱,就玩一会,再拉一会风箱,再玩一会,把火烧灭了几次,把父亲一天划拉的松针烧去了一大半。结果揭开锅一看,煮的红薯还是绷硬绷硬,这可把我俩急坏了,不知怎么办好了。等到母亲从村委回来,已快到吃饭时间了,一看锅里的红薯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这红薯也没法吃了。她一边数落着我,一边重新拾掇着锅,只好赶快做着现成饭了事。后来我才知道,那叫把红薯“煮木硬了”,就是因为拉一会风箱,就到一边玩去了,想起来再拉一会,这样,永远也煮不烂红薯。有了这次教训后,我再也不这样拉风箱了。
还有一次,我放上箅子,把饭放到箅子上,忘记了添水就急急忙忙地往锅灶里引火、开始拉风箱,结果一会就闻到一股煳味,揭开锅一看,锅底都快烧煳了,靠锅底的饼子烤煳了,就连箅子的一面也冒着火星,烧缺了一块。我刚要往锅里加凉水,回家的母亲一看,急喊:“别加凉水,加凉水容易炸锅。”我举到半空中的手这才停了下来,母亲说,让它自己慢慢冷却下来。
儿时还见过临时煎錾子时拉风箱的场景,用力拉着烧煤的急火,烧的錾子通红通红,用锤子轻轻敲打,就整好了形,再放到凉水里一淬火,只听发出“哧哧”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很好听;我还见过铁匠炉里拉风箱的场景,伴随着红红的炉火,匠人的号子声,拉出风箱的调子,时而长,时而短;时而急,时而缓。我还见过乡村举行婚宴拉风箱的场景,叫做“蒸大锅”,大多都把锅灶、风箱支到庭院里,安排一壮小伙或能干的女人专门拉风箱,一一蒸煮着上席的鸡鸭鱼肉,一拉起风箱就几个小时甚而一天,那样的拉风箱可真叫累。
随着时代的发展,风箱已渐渐远去,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如今的新农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用上了液化气躁、煤气灶、电热锅、电磁炉等,农家院里很少看到那袅袅的炊烟,很少听到那“呱哒呱哒”的风箱声,可不知为什么,我却爱听那久违了的“呱哒、呱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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