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三姨奶辞世的消息,是上周四下午,天色阴得不行。接完电话,愣了好大一会,才下意识地知道,这位九十四岁的慈祥老人,从此就从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那枯干瘦小的身躯,如同老枣树一般斑驳的皱纹,从此,断格为天边飘逝的残云。
因为祖父舍不得苏北老家的几亩薄地,父亲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被委派回乡种地,其余的叔伯们都留在上海,苏北就有了我们这一脉。印象中,小时候家里可以走动的亲戚并不很多。那时,已解决了吃的问题,但也只是勉强吃饱不致挨饿罢了。午饭菜基本上是自已菜地里的,典型的“自给自足”。母亲在院子里种些南瓜、玉米、萝卜等类的懒作物。这些东西,生性非常泼皮,只要管活,以后便可自由长大、开花、结果,大人们也能省点力气多腾出点时间到生产队挣些工分。后来,我才懂得母亲也有另外一层考虑:这些东西可以替代粮食作为主食。比如南瓜可以混在米里做饭,有一些甜味,口味还不错。就吃得久了易用上火,现在看到了,心里仍是害怕不愿多吃一点。
那时,真的是非常盼望能有一些好的东西来吃。在那个物质非常匮乏的岁月里,我清楚地记得,我们一群"小皮猴"曾结伴到隔壁生产队地里刨过甘薯,夜晚看不清路有人一不小心滚到沟里;为偷吃邻居家树上的大梨,趁着邻居中午睡午觉偷爬到树上被狗追咬吓得下不来地;至于树上的鲜桃则永远也别想等到长熟了来吃,低矮处的还没等长红就被连毛带肉祭了我们一帮坏小子的“五脏膘”,到秋风送爽时只剩最高处的一点红;贫穷的乡村,滋生过太多说来苦涩但回味起来甘甜的故事,直到今天,还有童真的旋律在心间回响。
那个时候,整天就想找个由头能够多到亲戚家走走。其中的妙处,除了能够和亲戚家的同年龄同辈份的兄弟姐妹们玩耍逗乐外,内心深处更为盼望的,是可以享受被当成亲戚招待的滋味,有好吃的感觉委实很好。而三姨奶家就是我最渴望、最盼望而又最喜欢去的地方。
在我的记忆里,三姨奶的面容一直十分清瘦,她的额上被岁月无情地刻上密深深的皱纹,面容就像老枣树的树皮,稀疏的银发。她总是穿着一身青灰色布的衣服,是不用纽扣的那种小对面襟的疙瘩;三寸金莲的小脚走起路来特别地快。
三姨奶家离我家并不远,仅有二里路的光景。从我记事时,三姨奶就已六十多岁了,不过精神特别地好。长瓜种菜、处理家务特别在行。每到星期假日,我到她家里时,三姨奶总会像变魔法似的做一些好吃的菜来:有擀得非常有口劲的削面、有腌得十分香的腊肉,还有炸得非常脆的油锅巴…有好多都是她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特意留了招待我这个“小亲戚”的。然而,最让我上心难忘的是她家老宅旁的那棵老枣树,最使我魂牵梦萦的是到了九月枣树收获的'季节里,满树黄叶中隐藏的红彤彤、甜滋滋的红枣。
据三姨奶讲,这棵老枣树比她自己的年龄还要大许多,最早是在19世纪前种植的,到现在有100多年的历史了了。经过多年的风风雨雨,春荣冬枯,老枣树历经沧桑的树干也十分的干瘪,一如三姨奶日渐憔悴老去的面容。但每年春末便郁郁葱葱,焕发出勃勃生机,枝桠婆娑多姿,掩映在三奶奶家的茅草房中间,点缀为乡村间朴素的风景。
三姨奶对我十分大方,对邻居家孩子也不小气。一到秋天,当青青的木枣渐渐被秋风吹红,三姨奶就会忙着打枣,用小车拖到沿街的路口去卖。到了中秋节的时候,三姨奶就会将打下来的枣收好了,挨家挨户地送给孩子……
而今,三姨奶已经故去,陪伴她大半生的老枣树还在坚强地活着。村里的人还像往常一样在老枣树前来来去去,一日日地重复上班下班、接孩子做饭的琐事,传述着过去每天里发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