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河的忧虑散文

2020-10-08 散文

  诚如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一样,我在家乡的河流面前,几乎是一样的心境。我不知道,面对家乡的河流,心情竟然是如此的复杂。

  对于我而言,这条名不见经传的河流应该说是家乡的符号,是温馨而又美丽的。从地理位置上讲,每一条河都有它的发源地,然而至今我仍说不准它的真正源头。我真的想徒步朔水而上,想了解沿途的具体情况,了解它到底汇集了多少条山泉小溪?这大概无人知晓。

  在我的想象中,这条河的发源应是散状的放射性的。因为河上游凡能看见的每一条溪流,抑或是岩缝、青苔下的每一滴泉水都可能是它的源泉。那凝结于林叶上的露珠,点点滴滴,最终汇集成一泓清流,这就是家乡的河。

  家乡的河流不是注入长江,亦不是流入黄河,而是曲曲折折地汇入渤海。我常想,这条河自诞生那天起,它便蓄积起足够的力量,开始它温馨而浪漫的旅程。它一路流淌、飞泻、奔腾、咆哮,欢快而愉悦,沿着一条自然恒定的法则汩汩流淌,生生不息。

  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中,河流仿佛就是与人类如影相随的伴侣。一条河流就是一部村庄的成长历史,一条河流就是一篇永远续写着的生命传奇的大书。人类不能没有河流,一旦河流消亡人类必将陷入无水之源的境地甚至同河流一起消亡。

  家乡的河是我童年的乐园。我在河里游水、摸鱼、捡卵石,累了就躺在沙滩上歇息。河里玩腻了,就到林中去摘野花,在树下看蚂蚁搬家。我以一双惊奇探寻的目光读着这一方山水,读着山水中的一切,幼稚的心也开始变得有灵性了,脑海里便开始着一个神奇的梦想。那个时候,河流是快乐的,没有忧伤,没有苦难,因为除了哺育两岸万物之外,河把我顽童的梦想变得五彩嫔纷了。

  而今,当我面对家乡的这条河时,心不免有些沉重。那些美好温馨的记忆,那些斑驳迷离的童年岁月,已伴随这条河流的枯竭而丧失殆尽。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棵古老的大树轰然倒下,接着成片的大树相继倒下。南部山区传来隆隆的炮声,一座青山被疯狂地开采,接着又一座青山被破坏,几年时间就这样全没了。青山没了,树没了,植被也没了。河流也被肢解开来,肢解成数段、数十段。每一段都成了一潭死水,那水开始变臭,颜色也发暗,浑浊不清。已经完全失去了河流的意义。沿岸有了高耸的烟囟,滚滚浓烟遮盖着晴空,在机械轰鸣下形成的废水长驱直入,直接注入到家乡干涸的河内。这是我们的母亲河啊,我亲眼看见一位老人面对家乡的河流,留下痛苦的老泪。家乡的河流,从此不见了清澈,一直干涸着。

  一条河床就躺在我的'脚下,僵死的蛇一样地蜿蜒向北。一些濡红颜色的水,已经不是河水了,而是河岸上面的化工厂排放的污水,并没有淹没河床,在河床中间蠕动,浑浊的水极浅,却不得见底,成片的白色浮沫飘在上面。在阳光的刺激下,散发出恶心的臭味。河两岸的草木,不经意挂住了一些浊物,它们互相拼接起来,在水面上打起漩儿,却不能痛痛快快顺流而下。一些令人不快的气息,趁机从那些挣扎的漩涡里逸出,恣意四散开来。已有十几年的时间,这条河流,就是以这样的模样呈现于人。

  时隔一年有余,在这个暮秋的正午,这条河与我再一次相遇。受伤的河流仍在呻吟,用一种冷冷的颤音,向苍茫大地,抑或向我宣示着它的伤痛。此岸的风已凉,却不再清新。一些从岸上长出的记忆,变成了流水的忧伤。在这个小城与村庄之间,它算不上是一条大河。它虽然没有穿越过名山大川,却也是从遥远的年代一路奔波而来。它平躺在这片土地上,用几千年的时间,讲述着一个又一个故事,孕育了一片又一片绿洲。

  我的祖先们,用虔诚的姿态和结实的胸膛,匍匐于河的两岸,将河流的一个个故事根植于这片土地,培植出一棵又一棵的葱茏大树。那些树荫下,一代代人的可爱家园建筑在那里,一辈辈祖先的神圣祭坛摆设在那里。我知道,我和我的乡亲们,没有谁,不是站在某一棵树木的某一片叶子下,听着河水的梵音,将自己努力长成一个会植树木的人。

  同任何一条河流一样,家乡的河流也是孕育于苦寒之境,却为两岸的人们和万物带来了平静的福祉。向来以为,水是蕴含着至柔的福祚,至清的慧性。一条河道,流淌着一河充盈着慧性和福祚的水,并穿越百里千里,将这样的水,源源不断地为山川、田地和村庄送抵。

  只需将时光回放到我的青少年时代,那些雨水丰沛的光阴里,河流是无限的丰满。四季的景致,站在岸上,站在水和时光相濡以沫的流动背景里,慢慢变换着不一样的赤橙黄绿的姿态。鱼虾在斜阳里自由地游动;大片的宽阔湿地,丛生着大量芦苇,野鸭的叫声来自芦苇深处。天傍晚时,一群天鹅,或几只大雁,也会在飞落下来,在苇荡里歇息。那时,晚霞中的天鹅,翩翩起舞,引吭高歌。我被这美丽的景色吸引住了,痴迷地望着。远处,是我的村庄,而母亲呼唤我的声音,就在彼岸响起。其时,炊烟已起。河水、炊烟、晚霞、天鹅、水草,母亲的召唤,一起呈现在我眼前,梦幻一般……

  在人的意识里,河流一直被敬畏,被怀念,因为河流像母亲一样哺育了生命。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事实,而对于每一个单个的人来讲,谁也无法亲眼看见这个事实,包括亚当和夏娃。

  日渐消瘦和疲惫,病态的身躯依然昏昏沉沉地前行。十几年了,一条河流,就是以这样的模样呈现于我的面前。在一座古旧的石桥上,我看见一位踽踽独行的老妪,极像我的母亲,拄着拐杖蹒跚而来。老妪的身躯,已经到了枯朽的程度。我的内心,一阵心酸,我想起了母亲,想起她年轻的时候,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她经历了那么多的岁月,该有一些怎样的秘密和故事,有一个怎样的内心呢?

  瞬间,脑海里又一次出现母亲的形象。六年前,母亲的血管里流动着的血液,几乎是凝固的。终于在一个春天,母亲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流动了七十七年的血液,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一个人会老,甚至一座村庄会老,一条河流也会老吗?在河流的眼里,

  我们人类,以及万千生灵,应该都是它的孩子吧。人类见证过一条河流的青春期和壮年期,是否也即将看到,或者正在看到一条河流的衰老呢?果真如此,孕育文明的母体逝去了,那些文明的绿洲之上所拱起的一道道灿烂彩虹,是否会变成海市蜃楼,被时间蚕食而尽呢。

  关于一条河流的命运,是如此的与人相似。现在,当我再一次面对这条河流的时候,我发现,它依旧病弱得厉害。我实在不想看到,却是真切地看到了一条河流悲凉的生存现状。抬头远望,不远处,一座钢筋水泥的厂房刚刚建成,厂房离河岸只有几十米的样子,一管令人作呕的污水,已开始向河里倾泻。

  每一条河流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就如我脚下的这条河流,即使它被践踏得颓废至此,却依然在冷冷的风里飘荡着一缕悠远的魂魄。我能够听得到它的心跳,它的忧郁温和的低吟。我坚信,它的嶙峋的胸里一定也珍藏着许多美丽的记忆和秘密。一些丑陋,随逝水远去,一些美好,被它藏在身下。当我站在这里,凝望着它的时候,它或许正伸出了手,触摸着一些深处的记忆和秘密,摩挲着它们的肌肤。或许,一种丰腴的质感,会让河流的心脏,再次怦然而动,再次注满春天的情愫。像许多年前一样,我目视着此间的树木和草棵,以及每一片云朵,聆听着河流依旧发得出拍岸的声响。几朵干枯的野菊,挺立在岸上,我想俯下身去,嗅一下记忆里的芬芳。我还望见,一条河流,从艰险的远古走来,历经了多少弯曲,依然在向宽广的未来走去。

  或许,我们正站在河流某一个弯曲的拐点上。那么,我们该作出一个怎样的选择,是与脚下的河流同行,还是背叛一条河流的方向。

  面对家乡的河流,我觉得自己愧对这样一条河流。我不知道,家乡的河流,什么时候能够和童年时代的河流一样,我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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