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忙着抢收的秋一直把羽翼张开来,像一只大鸟的极尽延展在护佑着我的眺望。我负责把一棵树上的知了赶到另一棵树上,把一条沟里的水引向另一条沟。在家的屋檐下耐心地等干活的大人回来会产生出一道深入灵魂的刻痕,因此我相信带领着妹妹我的劳动具备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意义。
后来累了,我就等待天黑。等待黑夜的降临更是一种异常缓慢的过程。如果是下午三点或者五点,要下雨的天空是一下子就看得出来的。但是下午的到来往往使我表现得平静,等缓慢的平静一点点渗透进我年幼的内心,一不注意,天就真的让人吃惊地暗了下来,下来得很快,很多时候快得我来不及扶住比我还年幼的妹妹。
终于等到了雨的联翩而至。这时候,淋漓的芭蕉就在画幅里,呈现。灵动的文字使我记得那些夜晚,樱桃已经老掉了红红的颜色,老成了一朵有些黯然的灯烛。而风、炊烟、树、狗、牲畜,和一粒草籽,一只蚂蚁、屎壳螂都在狼狈地忙碌。“一件正在做作的事情还没有做到一半,”喘息未定的母亲在昏黄的光影里说:“这鬼天气!”——忙得整天都可以不在屋子里,年轻的母亲在那些年里常常像个毫无目标的人,不要在村外的野地上闲转行不行: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每条路都应该有一个明确去处才是。听着雨落进门前的水田里,院子中的池子里,母亲回来了我才有充足的时间想那些没有经历过的晚唐遗风。在桌子的旁边,带着伤感的暧昧,我就坐在山的深处。
屋子的一侧,池子的旁边有一丛芭蕉。我就在雨窗的下面就着母亲的繁体字书读诗,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看过去,原本习以为常的事物那清新可辨的地方,在片刻之间就会让人触及到它的另一面。在芭蕉那平淡无奇的芭蕉叶面上,我顷刻间就振颤于只有雨才能带来的那种阅读的快感涨满了心房。那腾起的水雾,溅起湿漉漉的迷蒙。
一面绿色的酒旗幻成黑色的,一种魔法飘在律诗中,青衫若有若无……
原来忧伤真可以化作一滩雨水在另一端守候痛苦。黄叶是无风自落的,秋云更是不雨而长阴。天若有情天亦老吗?一个声音说:嘻,天涯,我是无聊的风!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不知道那片荒野是谁的家产,那里面许多草都还没来得及命名哪。我胡乱地望着胡乱地长着的野草,我胡乱地生活着。
气候温和,光照适宜,时间就给打发过去了,很惬意。我就是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少年,住在那样一个叫月塘的小村子里。人是很讨厌的一种动物,可我注定要在这样湿润的环境闲逛一辈子吗?我得给自己找点闲事,找个理由找到属于自己的,而且是值得一干的大事。
夜雾带给我的凄凉感觉上来了,没有淡薄。雾蒙蒙的天空,一抹淡灰正慢慢褪去,夜色罩下来。黑色远山,半江渔火,冰凌的薄片,美丽巍峨的黑麋山笼上了一层由薄而厚的雾霭,宁静而凄清。
我下意识地裹紧了毯子,把脸靠向昏黄的油灯旁。
抬起头深深地吸口气。然后听着歌声,我渐渐睡去,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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