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夜色降临,华灯初上,我的心总会被都市那五彩缤纷的灯光,撩一拨得难以平静。可我又觉得那些华美、高贵的都市之光太过于妩媚与娇一艳了,可望而不可亲近,似乎与我们这些漂泊者多少有了点隔膜与距离。此时,我便会想起童年故乡老街的夜灯。
那是一盏盏极普通的马灯,灯的提手和底座由于有些年头了,上面布满了灰垢和浮锈。不过,灯的玻璃罩儿却被主人擦一拭的透明晶亮,枣核样大小的灯苗欢快的闪耀着。灯是挂在门楣上的,而挂灯的人家,不是卖大馍的便是经营熟食、小吃之类的店面。店主人会时不时提着马灯,走到店门口,把灯高高举起。亮开嗓门吆喝那么一、两声:“羊肉汤开了!羊肉汤……”在这寒冷、寂静的夜晚,狭窄、悠长的老街,回荡着这滚一烫的吆喝,使得这寒冷、寂静的夜晚,多了些许情趣。马灯的光亮,更让每一位过客的心里漾起暖意。
老马家的羊肉汤馆是老街人气最旺的了,房屋有些低矮,里面还算宽敞。灶塘里吐着火苗,大锅里的羊骨汤升腾着白色的雾气,浓浓的香味儿在屋子里弥散。跟随父亲挤进温暖的人堆,紧紧地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并不是为了那诱人的香味,而是沉迷于歪爷爷的故事里。如若那一晚,歪爷爷没有来。即使喝上了不敢去想的羊肉汤,或者吃上一捧酥香的花生米,心里也是无比的空落与失望。
歪爷爷说书全凭着心情,有了兴致谁也拦不住。假如没了心情,你越急越催,他给你风大就是不开船。这会儿,卖冰糖球的老周头手里的烟袋锅往鞋底上磕磕,笑眯着眼儿说:“孩子们,想听书吗?”“想啊!”屋里的孩子们早已急得抓耳挠腮了,一起涌到老周头的身边。这边卖包子的老耿头看出了蹊跷,大声嚷嚷着:“孩子们,别听他瞎扯淡,狗嘴里怎能吐出象牙?来,我说个故事!”“哈哈哈…….”孩子们笑了起来,老耿头从来没说过什么故事。“孩子们别闹,就叫你们的耿爷给说上一个!”老周头将起军来。老耿头真给镇住了,尴尬地挠着脑袋。
“看,拿起劲了。来,孩子们,我说,尿罐子;你们就一起喊,打包子的嘴。给你们讲故事了,就别喊。”果真,这边老周头一喊:尿罐子,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喊了起来:打包子的嘴。老耿头给喊急了,大叫一声:“好了,我就说上一段!”
老耿头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那是个清晨,头锅包子刚出来,走来一位老者,七十多岁,面带微笑:“买包子,四个。”老耿头见是老人,便随便客气的问了一句:“四个包子够吗?”“啊,够了够了,我是买给老母亲吃的。八十八了,这些怕一次吃不下呢。”老者连忙回着话。“得,这四个包子不收钱!”说到这里,老耿头动了感情:“我打了大半辈子的包子,都是说买包子给老婆、孩子吃的。这说买给老母亲吃的,我还是头一回啊!”一片唏嘘,转而是格外的寂静,屋子里的人沉默无语。
过了好大一会儿,老周头见还没有人接着茬儿,看了看歪爷,歪爷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便抹了抹下巴的胡茬,烟袋锅往桌子上“啪”的一摔,“我来说吧。”
老周头说起“三国”来了,那可是歪爷爷的拿手,当着歪爷爷的面,老周头也敢说?嗨!老周头还真说上了。“话说赵云在中军大帐立下了军令状,带着三千兵卒往华容道而去”……这边瘸腿“八仙”抬杠了:“哪里是赵云啊?是关羽吧?”
“呀,你知道关羽和曹操啥关系吗?诸葛亮能派他去?”
“是关羽!”
“赵云!”正当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的时候。那边的歪爷爷受不了了,“二混子,倒碗水。”“二混”是我们的孩子王,只要歪爷爷喊他倒水,那就有故事了哩。这边的老周头与瘸腿“八仙”相视一笑,蹲在一边不做声了。那时,哪里知道大人们的激将法啊?嘴上的生理缺陷,多少影响了歪爷爷的叙述,说起来显得有些吃力,而这些不会减少大伙儿丝毫的兴致。直到灶塘里的火渐渐的熄灭了,这才带着满足离去。
多少年过去了,狭窄的老街已变得宽敞靓丽起来。昔日,低矮的房屋和那摇晃的马灯,也早已无法寻觅了。连同那些让我难以忘怀的人们和那些温馨的故事,都封存在永恒的记忆里。可我总觉得那些人还在,那灯还在依然亮着,小屋里的故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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