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里?周围怎么这样喧闹?这是在喊我吗?是的,我听出来了,就是我的名字,怎么一遍又一遍地喊?我没答应吗?声音真好听,是我认得的人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但真的很好听,是我喜欢的那种磁性十足的声音!有这声音的人应该长得很帅吧,真想看看!旁边还有很多人吗,他们都在谈论什么?我是被人托起来了吗?怎么有腾空的感觉?他们究竟都在干什么?真想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一切陷入了混沌,陷入了沉静。
当我真正清醒后,才明白自己所在的地方,据说已是第四天。我努力地回忆,但只能勉强记得上述残片。剑说我是晚下班时遭遇了车祸,当天夜里几经辗转才到了这家部队医院,但奇怪的是那些经历我却完全没有记忆,就像被老天用巨手掐掉了一样。那天早上我躺在床上,有人轻声而温柔地命令我,要我“啊”张口,然后有药棉在我嘴里轻缓地鼓捣,说是给我漱口,那药水冰凉冰凉居然还有一丝甜味,但我清楚那是药棉,我不敢下咽,怕把药水吞了。不多久,药棉从我嘴里抽出。边上有人递过来一个杯口,要我喝水,我真乖啊,一切照做。身体怎么那么沉啊,我想活动活动,于是努力地以头撑住枕头,让背和腰可以暂时离开那绵软的床,那暖暖的垫被,但是来自腰部右侧发出一阵钻心的疼,让我放弃了这种努力,我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种钻心的疼?
我努力地睁开眼,我看到了白的墙,白的柜,白的床铺,还有悬挂在头顶的吊瓶和针管。我想我也看到了那个声音好听的人,他就是我的主治医生,一个年轻帅气的军医。我终于弄明白了,我是在医院里,躺在病床上,这病房住的不止我一人,另外还有两个病人,和照顾他们的亲友。我的身边紧挨着我的床还有一张小床,床上坐着我家那个苦闷万状的剑。
在这张床上我住了整整十天。在那段日子里,光头,纱布,吊瓶,动不得的腰,转不得的头,天旋地转,浑身胀痛,这些都困扰着我威胁着我。前三天里据说几乎就是靠吊瓶里的药水维持,醒来后剑开始用调羹喂我喝粥,甜的咸的杂味的变换着花样,这样一喝就是好几天。偶尔剑会剥根香蕉送到我嘴边,让我张口要我吃,这东西我一直不爱,就很抗拒,但每次都耐不住他的唠叨,也就勉强吃上几口。那些日子基本就没下过床,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吃喝倒好说,难为情的是体内赃物的排空,一个盆,放到床上来,拉了帘子,掀了被子,再盖上被子,我像个废物一样任人摆弄,我是总也没办法放松的,拉不出来。那家伙就不耐烦,说就这么着吧,要不然还能怎样。的确,因为腰部骨折心肺挫伤,头上还贴了纱布戴了网帽,手上还打着针挂着瓶,也只有这样了。偏偏又便秘,得用药物刺激,剑每次都要亲手去弄,也真是佩服他,换了我怕是死也不行的。其间还要去各个功能室去做检查,据说前三天里他推着我穿梭于这室那室去做各种检查,真的很辛苦。而且在做核磁共振检查时,据说我一上台就又吐了,呕吐物里尽是血,每次一呕吐他就害怕,怕我凶多吉少。剑说,他很感谢周,我的一位同事,若不是周帮忙,他肯定不行。
在这些日子里,来了一拨又一拨人,他们带来了真诚的问候,也带走了我无尽的歉疚。怎么也没想到,一场飞来橫祸,一些真诚问候,让我突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有那么多人希望你好好活着:他们可能是你平时敬而远之的头儿,可能是你一向视视若空气的同事,当然也可能是你平日里肆意取笑的朋友,可能是那些永远笑靥如花的少年们,甚至也可能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感谢你们!我的生命原本渺小,我曾经毫不在乎过,但是那些日子,我迫切地希望自己赶紧好起来,安好如初地回到他们中间去,和他们一块工作,一块说笑!感谢那些救助过我的人们,感谢那些一直默默为我祈福的人们!
住院的日子真难熬。前十天因为卧床不间断地挂吊瓶的缘故,精神几近崩溃,总以为自己大概要患上狂躁症。十天后医生告知,没有生命危险了,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离开时,我才知道自己之前住的是重症监护室,自己竟然是被签了死亡责任书的高危病人,自己最麻烦的伤不在腰部而在头,最骇人的不是心肺挫伤而是头部淤血,是那个什么蛛网膜下腔出血。念及此次离开,心里自是百感交集,原来自己竟从死亡线上捡回了一条命。后来总算可以坐坐,可以走走,再加上向女儿诉苦,她爸终于良心发现,允许我在没挂吊瓶的空档玩一下手机,时间倒不似之前那般漫长。而剑也可以趁机出去走走放放风了。看看自己同室的病人,因为脑出血动手术,一个多月了还未醒来,像植物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食物都要靠管子从鼻孔注入,便觉得自己的伤痛不值一提,觉得自己何其幸运。但是,不知何故,还是会莫名其妙地想哭,每当有人来看望,或是打电话来问候,声音便会发哽,以前就有人疑惑,说我为何这么脆弱。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并不希望自己这样,可我情难自已,真没出息。正因为这样,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手机也尽量关机,空间里的陌生朋友的问候,也只好无礼地漠视了。
几天后我便须每天早上7:50~9:50到高压氧科做康复治疗。坐在舱中,看着身边几位白发老者,面对那位把我看成了丈夫儿子的健谈老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勉强回应之后,我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将近两个小时的高压氧辅助治疗,我以冥想方式,总算糊涂度过。回来后,继续挂吊瓶,躺在床上像活死人一般,任药水徐徐流入我的血管。以前看过不少控诉这种治疗方式的文章,可如今,我却只能被动接受,面对这价格不菲的`药水,我又怎可任性抗拒?
打完吊瓶后,通常已是下午一点多。草草吃完中饭,小躺一阵,又要去做针炙康复治疗。那要命的扎银针,直疼得我眼泪迸冒,扎针全程,我一动也不敢动,直弄得全身酸疼,双手麻木,这比起那又疼又舒服的所谓中医定向透药疗法可要难受多了。出来后,我连路都走不利索了,想起那害我的飙车少年,我恨得咬牙切齿;又想起自己平时风风火火,此刻却要人照顾,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又不争气地溢出。所幸平日里看似憨傻又喜欢无理取闹的丈夫,这些日子倒成了我的依靠,给了我最大的包容与最贴心的照顾。只是想起自己那么多要做的事,现在都只能无奈放下,心中那份担忧与负疚感益发沉甸甸了。
在我看来,世上最恐怖的地方大概除了监狱就是医院,就是病房。前些日子,倒糊里糊涂睡得着,可到后来,几乎每天夜里,邻床那位迟迟未醒的病人便会发出急促而响亮的呼吸声,加之身上那股浓浓的尿骚味,害得我彻夜难眠。因为苦着脸向剑发了几句牢骚,想要求得理解,不想那夜因此被他央求护士,另换一病房,可偏偏那新病房的病人竟然与前面那位病人同病,而且状况丝毫不比前一位好。听着那让人发狂的呼吸声,我逃到楼下,冷风吹得我发抖,小坐之后,我决定上楼,剑拿我没办法,只好由我。而我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苦恼地睁眼等天明,心里则已作了决定,就算挨骂,也要争取早点离开这让人疯狂的地方。
仔细想想,所谓治疗,其实就是善意的折磨;所谓好医生,也就是让你心甘情愿接受折磨,还对他心怀感激;所谓坚持,就是考验你对折磨的耐力;所谓好医院,就是以仁爱之心接纳你的伤病,却郑重承诺还给你安康,这算不算另类的住院感受?
正所谓怕什么,就碰什么。怕打针,偏偏屡遭失误,弄得四处青紫肿胀,护士也很无奈,说几乎每根血管都不好打了;怕扎银针,也不知怎的,弄得整条手臂好几天了还麻木动弹不得;想离开,偏偏淤血难除,出院请求屡遭笑话;烦病人,偏偏病人扎堆,偏偏被视作病人。幸好,这里环境尚可,绿树成萌,安静洁净;幸好,主治医生脾气好,还帅气;幸好,能碰到一对厨艺高、心善话甜的夫妇,不仅能吃上美味菜肴,还能享受亲人一般的关心。祸兮,福兮?悲兮,喜兮?难怪,身边那家伙会纳闷:你是不是脑袋摔坏了,神经不对了,成三岁小儿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一晃一个半月过去了,眼看女儿就要高考了,于是在我的坚持下,我们打点行装,离开了那家院,回到了温馨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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