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雪片片经典散文

2022-05-08 散文

　　秋天深了，还未收声，北京的雪花突然的，在深秋的寒里，在宛如老人阴沉毫无喜色的脸里，扑簌簌、急急地下起来。雪一片片，撕碎枯叶般，从天上哗啦啦飘落。雪幕。雪一个姿势地下着，许是腻了、烦了，瞬即团状般，旋转舞动，忽急忽缓。

　　好雪片片，不落别处。

　　去年冬，雪冷酷无情，只一次，薄薄一层。今冬，不顾及秋的感受，风风火火，来得措手不及。天中的雪就这么多，去年不下，今年也会补上，送给大地的，迟早会给，或早或晚，不多不少。你瞧，这雪来的真是早。未立冬，欠几日。

　　秋雪宜人。

　　北京飘雪，这样的时光，什么也不做，浪费掉。独坐屋内，品茗看雪。

　　雪落在黄掉的叶、无精打采的绿上，洁白，密密一层。黄、绿、红、白搭配，淡雅得恰似水粉眼前铺展。赏雪，赏的其实是大自然的作品。秋叶如鲜花灿烂，再落上纷纷白雪，那美，为金秋的色锦上添花。

　　雪花落在天地间，落在看雪人的心上，我的心上。雪日赏雪，心被雪的洁净过滤，安静了。

　　听雪。

　　推开窗子，风遇暖飞进屋子，寒意袭人。飞来的还有天空雪花，一枚枚飘落脸上，微微的凉，淡淡的香。雪是有声音的，天地静谧，静静听，簌簌响。是落在秋叶上的声音，土地上的声音，还有雪从天而降轻微声响。听雪声，心要格外静。心浮躁，是听不见雪声的。

　　我爱雪。北京的雪，落在后海的角楼上；落在北京大街小巷的古槐上；落在一座又一座石桥上；落在雍和宫里，红墙绿瓦，配上皑皑白雪，格外美。

　　每年雪落，我常常独自看雪听雪。只一个人，在护城河畔雪中枯坐。素雪满阶。看雪落在松针上，枯枝间。不孤。不知今日，护城河畔的雪该是怎样一番景致？雪落青松，覆盖落叶，许是这样吧！

　　夜读，正是张岱《湖心亭看雪》。这集写景、叙事于一体的文字，越读越爱之，乃至成诵。是缘。念雪，下雪。雪花未落西湖，已然落在北方的土地上。

　　又想去杭州了。一定严寒冬日，看雪后的西湖。一定要大雪三日，人鸟声俱绝。我三去西湖，盛夏、深秋、冬日。想必南方温暖，雪稀罕之物，终究与雪无缘。未见西湖的雪。

　　张岱湖心亭看雪。雪夜，乘兴驾舟而去。夜色漆黑，湖心亭烛火摇曳，人影晃动，孤岛般晶莹。突然的，心生向往——西湖看雪。准确说，寻觅古人遗踪，隐逸情怀。看张岱的湖心亭，看张岱笔下西湖的雪。

　　湖心亭，因了张岱传世之作，声名鹊起。可惜，人们去西湖，看三潭印月，上断桥，登长堤，鲜有人湖心亭驻足。殊不知，湖心亭可观，可赏，可追思。我每次去西湖，都是舟中游览，总与湖心亭隔水相望，很是遗憾。

　　我在北方晨雪里，目睹眼前雪景，不由自主轻轻吟诵：天与山与云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文字不多，却美。一痕，一点，一芥，两三粒。精致文字，水墨般眼前跃起。山寒水瘦，若隐若现。人鸟声俱绝，独喜这五个字。颇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味道。万物静谧，皑皑白雪，天地大美，这静，这美，为我所爱。

　　念湖心亭。

　　念的，是张岱遗世独立，闲情雅致。大雪寂寂，夜色深沉，撑一小船亭中赏雪。这番闲情，世间能有几人？

　　念的，是巧遇知音，拉张岱同饮的缘。酒逢知己千杯少。世间可称之为知音者，又能有几人呢？

　　友人读出张岱文字里淡淡的愁绪，孤独寂寞。恰恰相反，我读出他的闲情逸致。把生活过成诗，早在三百多年前，张岱的生活，已经过成诗意的境界。

　　也忆起他，何可一日无此君的诗人王徽之。夜晚醒来，雪花纷飞，临窗酌酒，雪中吟诗踱步，兴致忽起，命家人驾一叶扁舟，拜访路途遥远的雕塑家戴安道。即将到达住所，兴尽而返。张岱，大雪过后，湖心亭看雪，王徽之雪中访戴。没有对雪的深情，怎可深夜驾舟而去？

　　雪，世人皆爱之。

　　张岱爱雪，王徽之爱雪，王维更甚。王维不仅爱雪，还酷爱画雪。

　　苏轼曰：“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王维不仅是诗人，更是画家，一个将雪景做主要表现对象的画家，一个画雪的专家。他的雪景图就有26幅，可见其爱雪之甚。王维的《雪溪图》视觉开阔，从近至远，小桥、屋舍、枯枝、溪流，小船，远山，雪意茫茫。笔调圆润，悠远静谧，毫无冬日寒冷孤寂之感。因屋舍人影闲坐，人舟中劳作，彰显淳朴自然，富有生活气息，世外桃源之意。这样的水墨，典雅、平淡、日常。

　　王维画雪，画的是心，寄其岁寒明洁之意。读画，更要读心。王维人生不顺，半官半隐，远离尘俗，以笔下晶莹洁白之雪，寄托情怀。

　　古之高人逸士，多画雪景。五代南唐巨然画雪，元黄公望画雪，北宋李成，明代吴伟画雪……

　　雪，素白一片，冷寂，凄凉，空寂，安顿心灵。文人、画家笔下，雪不是雪，是生命的意象。

　　产茶人爱雪。

　　一款名为碧潭飘雪的茶，偶然得之。惊讶飘雪二字，轻盈且浪漫。茶叶轻巧细碎，宛如细密雪花，叶中落满芳香馥郁的茉莉花。飘雪的光阴，取一勺茶，放进杯中，洗茶，泡茶，满室生香。窗外飘雪。我的杯盏中深绿伸展的叶儿，点点茉莉的白——飘雪。真是应了天上的景。

　　这款茶原产四川峨眉山，晴朗午后，采摘雪白晶莹，含苞待放的花蕾，茶叶趁鲜抢香，手工精心制作而成。一杯在握，如置深山幽谷，眼前碧潭飘雪。这款名为飘雪的茶，可观，可闻，可饮，禅茶一味，妙不可言。

　　闭门空有雪。好雪片片。

　　雪润泽干涸土地，纯净不洁之心。我爱雪，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心的天空，春夏秋冬飘雪，掬一捧，雕琢一颗琉璃心。

　　好雪，片片，不落别处，落，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