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勇气散文

2020-08-09 散文

  海明威总喜欢在小说里钓鱼。翻到这篇,是在钓鱼;翻到那篇,仍在钓鱼。他的鱼大概跟他的酒一样多。

  有时候我想,寻获知识兴许也就是钓鱼罢。说起来知识分子(这个词用得令人心揪)和渔夫便有几分可以相惜之处了。他们不过渔夫罢了。我要获得深刻的知识,得有长而坚韧的钓索,香味远扬的钓饵——金枪鱼、沙丁鱼之类的;我还得有称得上是“远”的预见才行,就像圣地亚哥要到远海去,七百英寻深呐。捕鱼其时,也许我会被绳子勒割而伤到了手,腿抽一下筋,血管似要爆破皮肤;在这个过程里,我也要吃点带着腥味未剥鱼皮的生鱼片什么的,海水也是咸的,睡觉的时间当然不会多,关于风向水流的知识也得提前掌握——这个得循序渐进,知道不对等于掌握。有见识的人应该了解,我还得谨防鲨鱼;我获取了知识,是会吸引鲨鱼来撕咬的。鲨鱼是什么。我想说的——你知道——自然不是登士鲨,或者铲鼻鲨,而可能是政治、经济这类有足够的威权会令一个“愿被打败,不愿被消灭”的人屈服的东西。谁不会被打败一两下呢。

  圣地亚哥在海上劳累了三天三夜。我需要在一门知识中来来回回约莫三年去寻得一点门径,然而我经常怀疑三年是否过短。据说大脑皮层的记忆编码在三年后会变得相当可靠。某个记忆成为三年之久的回想续集,之后在正常的遗忘中这样的记忆就不会丧失。假若一对情侣爱恋达三年以上,他们之间关于对方的`信息就会在其脑袋中的海马回到新皮层之间反复输入,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遗忘对方了,即使将来遇到某种不测以至于他们或之一需要做双侧海马回切除手术,也仍能记住对方。记忆是个复杂的东西。而许多爱恋不到三年的情侣,也还是一辈子互相嵌入了记忆,这大概是他们在分手后还时时想着对方罢,或许在爱恋之前就已经暗恋了好久。记忆没有取代,也没有掩盖,记住了就总是记住了。

  海明威这一钓倒是将我钓回了数年以前。我曾经问过爷爷这么句话:我们家有族谱吗?爷爷说没有。这件事并未因没有而被搁下。后来我发现,即使缺乏明文的族谱,我也还是能知道我的血缘来自哪里。又后来,我觉得这个事情并不是那么重要。不过,了解整个人类的谱系倒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这里面有许多东西让我深感惊诧。比如循着人类的线粒体DNA一直往上溯,我们都是15万年前的一位非洲妇女的后代。而我们跟黑猩猩或者其他的动物的差异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大,一切都只是因为我们有个不比寻常的脑子。犹太人和阿拉伯人这两个仇隙极深的民族同是亚伯拉罕的后代。这些东西的直接影响是,当我在路上或其他地方看见外国留学生时,我突然觉得熟悉很多,毕竟在遗传上,我跟他们也只是有0.01%的不同而已;说不定,往上追溯几百年,也许不用那么久,我们还能攀上亲。很多的差异都是表面的,所以钓索得放得够深。从这个意义看,人类之间的任何战争实际都是互相残杀——互相残杀的范畴被扩大了。这么想,人应该是不大明智的群类,互相残杀并不利于你我活下去,可我们仍然选择这种方式构筑历史上的很重要的一项活动,而讴歌战争的诗篇也多不堪计。

  我想,到底什么东西才能判定一个人真是英勇的呢?——杀一个人?斗一头牛?逃离战争不一定便是懦怯,对你忍让也不是我自视力弱,总是扯开嗓子叫嚣不过是为了掩饰心虚。如果你能放一条长钓索去钓一个物理定理、数学猜想,或者写一本小说、研究一个哲学家,弄懂一篇不太长的庄子,去某个遥远的地方挖掘一块化石,我大概能跟你说你这个人真有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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