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前,老纽一个劲地鼓吹:“来吧!来吧!我们在一起安安稳稳地干几年,等拿到足够的票票了,再一起衣锦还乡。”
这种煽动几乎要人命,知我者老纽也,她一句话击中我的要害,所以我只好卷起铺盖从长沙跑到了温州。
很多人听说我突然离开长沙后,都很吃惊,但一听说老纽在温州,就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喔,难怪!”
十年来,因为某种奇特的臭味,我跟老纽几乎谁也很难离开对方。
友谊是一件让人沉醉的事情,所以我跟老纽之间的情分很难瞒住任何熟人。他们都认为我是为了老纽才来温州的,包括我妈在内。其实我自己清楚,这固然是一条体面的理由,但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她口中的票票。挣足了钱,然后回去,坐在家里等着老去,这是一种巨大的自由,我忍受不了这种诱惑,只好顺着老纽指引的方向一路飞奔而来。
再次见到皮哥时,他刚好一岁零三个月。可是我和老纽都望着他直叹气:“为什么他是一岁零三个月,而不是三岁零一个月呢?”
出于一些很繁琐的原因,我暂时没打算喜欢小孩子。
跟小孩子相处时我觉得我比他们还要无措,我最常规的一个动作就是捏捏他们的小嫩脸,拨弄一下他们的小鼻尖,或者迅速摸一下他们的小脑袋,然后在他们回头查看的时候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别处。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无聊,只是因为嫉妒小屁孩儿们心安理得地吮小指头的乐趣,所以忍不住要恶毒一下。基于这一点,几乎所有的孩子都觉得我既不亲切也不招人喜欢。
是的,我没打算喜欢小孩,哪怕他是皮蛋,哪怕俺是他大爹。当一个婴儿用吃喝拉撒这种单调繁琐的活动占据他母亲全部时间并使她由贾宝玉眼中的珍珠变成死鱼珠子,由林黛玉变成黄脸婆时,你简直没法对那个始作俑者由衷地产生好感。
过去在农村好像有一种速效化肥增长剂,名字是“555”还是“999”记不清了。但是那效果是很喜人的,庄稼眨眼功夫就能从幼苗期蹿到成熟期。
在面对皮哥时,我有一种冲动,很想在他头上撒下这样速效剂,拔苗助长的危害只是针对植物的,但是对人呢?效果还真不好说,我真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好还他母亲一个自由身。
可是在面对一个一岁多点的孩子种种匪夷所思的行为和奇怪的小聪明时,你又不得不用研究爱因斯坦大脑结构的严谨态度和精神去琢磨琢磨他的小脑构造。
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脑袋里到底在思考什么呢?
嗯,这真是一件值得思考的问题,没准,我质疑的还是一个天才,想到极有这种可能,我的脑门上就直淌冷汗。也是,以我现在宁可坐一天而不愿意动一下的状态来对应皮哥动一天而不愿意安静一下的状态,可以直接证明人类正在以一种日薄西山的气势在走下去。
所以,他是个什么“才”还真不好说。
前不久,一在外地的哥儿发信息问我,老纽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因为作为干爹之一,居然不知道干儿子的名字,显然是一件不太妥帖的事情。
我说:“他姓向,名皮筋,通用名皮哥。”
当然,我跟老纽兴致来了,也就“皮皮,皮蛋,蛋哥”之类的一阵乱嚎,目前为止,还未发现他有过抗议和不满。
那厮沉默良久,在我快要眯眼睡着的时候他才回了句:“真有创意,谁取得?”
这次轮到我默默了,含蓄了半天,才假装羞涩地说:“我跟他妈一块儿取的,他爸疑似默许,这事就成了。”
实质上是他那伟大英明的妈在怀着他的时候,心无芥蒂地,一脸惊喜地接受了我伟大英明的提议,于是一个奇形怪状很不正经的名字就横空出世了。
这次取名离上次取名差不多快有十年了。那时候,我们刚上高中,是一群纯朴到土气,天真到傻气的新鲜的年轻人。可就是这样一个我,却给皮蛋他妈取了一个洋气十足的名字:纽约客。
天地良心,那时候光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叫纽约的城市,却不知道还有一本叫《纽约客》的杂志,算不上剽窃。纽约客这个名字被我顽强地叫了近十年,演变到现在,进化成亲切的老纽。
老纽有时候说话格外讨人喜欢,她说:“我希望皮皮能多跟你呆在一起。”
我问为什么呀?
她说了一句让我怦然心动的话:“好让他多沾点他大爹的灵气。”
这话听得我美,感觉一下子就膨胀了起来,轻飘飘的。所幸人类早已没有了尾巴,不然,尾巴一翘,我估计连皮蛋都能看出他大爹的矫情来。
其实,本着多多益善的原则,老纽帮她儿子皮蛋认了一大堆干爹,不分男女老少。在下不才,荣居第一,因而简称为大爹。
很多人问离开后可好?
“难说。”
我正儿八经地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的这个日子过得算是好呢还是不好?
可是对方多半不满意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表现地忧心忡忡而又锲而不舍。
我只好恢复常规答案:“日子还过得下去。”
“那就好!”
老总足够良善,第一天上班,这个年轻的资本家反复安慰我:“小妹不要急,慢慢来。”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勤奋认真。我有个毛病,不怕人家作恶,就怕人家行善,因为我总觉得我会辜负这种好。
这样的日子肯定算好,对不对?
晚上睡觉,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笑话:有个人看见别人买票中了巨奖,很是嫉妒,就不停地抱怨上帝不给他这种运气。可上帝比他还要委屈,上帝无奈地说:“老兄,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可你哪怕至少也得去买一次彩票才行呀!”
讲给老纽听,两个人都觉得当务之急是赶紧得去买一次彩票,免得上帝他老人家在西方跳脚上火。
这样的日子是好呢还是不好?
望着眼前汪汪碧水,望着水中不停跳跃着的白色鱼群,还有这青石板、乌篷船、雨巷、石桥,以及坐那垂钓的人……
许多人的梦里水乡啊!心里在这一瞬间婉约成了一个梦,柔软地恰似这雾气蒙蒙的眼前之景。我觉得我已被某种高贵的情绪击中了要害,一下子全身无力。中国人的文化啊,那种古典,那种底蕴,那份淡雅,那份浓烈,真是要人命,不是吗?
呵,感觉眼里有水滴要溅落出来,慌忙揉一下眼睛,作懵懂状,颤巍巍地问道:“难道这是传说中的江南?”
老纽朝我抛了个媚眼,牛气冲天地说:“这不是传说,这可是活生生的眼前景。”
老纽不愧是老纽,总能轻易找出我的死穴,好吧,就算为这水,这烟雨,我离开长沙那种暧昧不明的城市也不算过分。
总是在做梦。
很多时候,我觉得你就是我的一个梦,我愿意一直沉睡不醒。但,你毕竟只是一个梦,所以,我还得逼迫自己醒过来,以便穿衣吃饭,继续讨论天气和人生。
我想,一切都要若无其事才好。
继续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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