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失落的仙邸散文

2020-07-29 散文

  三毛,在墨西哥纪行《你们求什么》一文中,对祈求天主的一对乡下夫妇有如下描写:“这两个人木像一般地跪在几乎已经挤不进门的教堂外面,背着我,面向着里面的圣母,直直地安静地跪着,动也不动,十几分钟过去了,我绕了一大圈又回来,她们的姿势一如当初”。

  读着这样的文字,让我心生怜意。思绪也如展翅的鸟儿,飞抵丈夫的家园。我分明看到,如夫妇一样,直直地安静地跪着的还有我的婆婆,以及如婆婆一样的人们。当然,让他们虔诚的不是西方的天主,而是村里供奉的“大仙爷”。

  “大仙爷”的仙邸,在白燕村北的宝宏禅寺(又名高寺)内。据记载,高寺建于明代正德六年前,传说,明以前香火旺盛,寺庙中曾有僧徒百众。

  白燕村,东屏太行山,南通乌马河,西有同浦线,北临象峪河,要山有山,要河有河,要地有地。优越的地理位置,丰腴的自然环境。因此,上自新石器时代,下至西周晚期,形成比较完整的、连贯的文化遗产序列遗址,因封国于箕,也被称为箕子故里。村庄寨疙瘩处,曾挖掘出众多陶制、石制器具。证明,此处为晋中人最早的聚居地之一。这样的富庶之地,焉能缺少村民祈祷心愿之所在,众人供奉服侍之神宅?

  婆婆不止一次,绘声绘色,有人有例,将高寺之气势,之盛气,之灵气灌于我耳。

  首先,她用本村一村民的亲历亲为,对我讲述。时值冬日,一男性村民,到邻村办事。可冬天的阳,总是那样着急忙慌,白天的光阴,短得像缝衣的针。办事完毕,已日落西山。而冬天的夜晚,又月黑风高,田野空旷,村民着急害怕,像灌下了迷魂汤,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正当他惆怅之时,忽然,眼前亮出一盏灯火,于是他不管不顾向灯火走去。可是,他走灯也走,他走得快,灯火也走得快,他走得慢,灯火也慢,永远与他保持相同距离。就这样走着走着,倏忽间,灯火不见了,他打了个激灵,也清醒了。原来,已经来到高寺门前,也就是回了自家村子。村民恍然大悟,原来,是大仙爷显灵,为迷路的他,指点迷津。

  我半信半疑,“大仙爷”救人于危难之时,是用默默之手,帮助陷入困境的人吗?

  婆婆继续大仙爷的故事。五十年代初,有下工的村民,途径高寺,经常能看到来历不明的小白兔,在草丛里活跃蹦跳,传说是大仙爷的宠物。吸引的属兔村民,暗自窃喜,仿佛他们享受到了大仙爷更多的庇护。

  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包产到户,一大队干部,利用职权,在寺院內喂养生猪。说来也怪,无论他怎样精心喂养,又是饲料,又是预防,可一年下来,猪,依然瘦骨嶙峋,嘴长毛短。本想当个万元户,不成想,却赔了个精光。

  难道,大仙爷,是智慧的化身?用直观的损失,警醒世人,得小便宜,吃大亏,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

  ……

  神奇的故事,抑或传说,已为我的想象勾勒出未曾谋面的高寺图景:古槐掩映,寺庙雄浑,墙体厚重,庙门森严,巍峨的翘脚琉璃,灰瓦盖顶的屋脊六兽,庄严肃穆的殿堂内,有正襟危坐的“大仙爷”,还有香火鼎盛,飘渺空灵的气息……

  这些带给人新鲜,刺激,博大,神秘,令人遐想的传说,让村庄祖祖辈辈,在这样一种氛围中延续。听着婆婆的讲述,对于我一个唱着“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的人,也不免滋生出一种神秘的诱惑。何况,从旧社会长大的婆婆,对大仙爷顶礼膜拜,虔诚贡献自己的心灵,赤诚展现自己的信仰也就可相而知了。

  然而,婆婆信神,却不痴迷于神。她说,神不可不信,但也不能全信。所以,她只有在每年的正月初一,才郑重地完成一年一次最隆重的跪拜。

  腊月到了,年关近了,婆婆把从自家田里收割的麦子精心磨成面粉,取出头等白面,放置于热腾腾的火坑进行发酵。腊月二十八,火坑上的面盆带着酸味流出。婆婆洗净双手,加入碱面,放入干面粉,反复揉搓,酸碱中和,平衡协调,捏成莲花状面团,再在面团上分散植入几颗红枣。在我看来,婆婆揉捏的不止是面团,还有技艺和美意。

  红红的灶火,像吐着信子的蛇,舔舐着蒸笼下的锅底,笼屉里的面块,在火热的熏蒸下,散发出独特的面香。揭开蒸熟的锅盖,眼里开放出喧腾腾的白菊。这还不够,再点缀几粒曼妙的红点。一道道不厌其烦的工序,最后呈献给“大仙爷”的不仅是棉花般雪白,莲花般灿烂的绝色大供,更呈献出婆婆寄托信仰的灵魂。

  我对高寺有了拜褐的冲动,只想给诱惑无限的好奇一份满足。

  旧年之始的正月初一,婆婆像领兵出征的佘太君,带领一大家几十口人,穿戴一新,倾巢出动。手捧拖盘,携带好精心准备的五个供品(据说,供品数量为人三,鬼四,神五),一叠黄色纸张,一百根大炮,十串鞭炮,来到寺庙,跪到大仙爷面前,表达新年愿景。

  想象很丰满,可现实很骨干。踏入高寺的刹那,立马凌乱了我的双眼,荒凉了我的构图。在村民寄托信仰的家园,盛放理想的寺庙,居然无有庙门。本来高耸兀立的庙墙,也像年老人的牙齿,豁口、破损、坍塌。清一色的石条横在旧址上,以残败的身躯,昭示着昔日的幽深。杂乱的枯草,于瑟瑟寒风中,挺立成凝重。

  这那里是辉煌壮丽的寺院?

  我努力寻找“大仙爷”的仙邸,然而,也只看到,二间简陋的土坯房,像果农看护园子的茅草房。屋内,靠墙一角,用大红色帷幔遮挡,是供“大仙爷”睡觉的地方。一张“大仙爷”的巨幅画,夸张的比例,应是添加了作画人的想象,高高挂在墙上。我看着供桌上琳琅满目,品种繁多的供品,看着桌案上,数不清的红烛,明灭闪烁,摇曳婆娑,选择了悄悄退出。

  院内,一位已完成叩拜的老者,白发白须,安详的蹲在冰雪渐融的墙角,“吧嗒吧嗒”的抽烟声,拽出我靠近的脚步。攀谈才知,他来还愿,只因孙媳为他生了胖重孙。还知,战争烽火,制造了高寺残缺的躯体,破四旧运动,导致高寺夷为平地。可村民对它的敬畏一直存在心底……

  耳听老人絮叨,眼看空荡荡的寺院。除了来去涌动的人头,也有呼呼的北风,从残破的墙体,从遥远的时间罅隙中掠袭而来,在我的.头顶,凛冽作响。充满悲叹和疑问的思绪,也像袅袅香火,在脑际幽幽散开。

  布达拉宫,以壮观雄伟著称,以宫堡式建筑群,闻名遐迩。五台山,以山景卓越,以寺院宏大,声名显赫。从而信徒如织,虔诚叩拜。能抵达,能进入,是对生命的犒赏和恩赐,让我能够理解。而枯寂、创伤、坍塌的高寺,如此简陋的屋舍,粗糙的神龛,为何让朴实的村民,趋之若鹜?顶礼膜拜?

  环顾四周,入口处两棵古槐,慰藉着我饥渴的思想,疏朗的枝条上,布条鲜红,一年又一年,如汹涌的浪,取代着经年悬挂。弥漫天空的香火,震耳欲聋的炮声,接踵而至的人影,双手合十的虔诚,驱散着高寺外表的荒凉。

  一声清丽的鸽哨,醍醐灌顶般触及我内心的柔软。“人之初,性本善”,人们希望将形而上的善良、忠孝、包容等美德,一代代相传。尽人皆知的王母、玉帝是隔着云端的仙,有雾里看花的迷蒙,水中望月的虚幻。而高寺里的“大仙爷”,恰像貌似真实的人和事,是仙界里的草根,有贴近人心的暖。所以,村民提炼,凝固,甚至神化。原来,人们敬重的不是庙宇本身,而是大仙爷身上扬善惩恶的品行。大仙爷所蕴含的历史精神,思想厚度,如一枚熠熠生辉的种子,播种于村民家园。对于执着于信仰的人来说,显示出固守的力量。

  屋门口,拜垫上,变换的是面孔,不变的是姿势。变换的是声音,不变的是虔诚。

  此时,有四世同堂的一家,一溜儿摆开,虽不如藏民朝圣路上的等身长头,却也是齐唰唰上下身相叠,额头触地的叩首。我看着面部刻满时间的大爷,双膝着地,上身挺直,双掌相合,举过头顶,表情庄重,再缓缓弯腰,一连三次,似要把叩拜做成抒情。我听见他在向“大仙爷”抒发心愿,希望生病住院的老伴,尽快康复。是啊!当医院的路,堵死生命出口的时候,老人唯有用跪拜,祈求奇迹出现。

  轮到我家了,侄子家八岁小儿轻拽我的衣襟。随着婆婆的下跪,几十口人,像听到命令,按辈排开。此时,在这种特定氛围下,只觉得有一种神秘的气味,无形,却触及肌肤,无影,却隐隐约约,笼罩着我,浸透着我,甚至,规范着我。

  古稀之年的婆婆,于香烟缭绕中,舒指拢怀,内心斑斓,外表凝重。眼睛清澄,如一弘清泉,下跪的婆婆,像黑夜里期待美好的晨曦。慢慢弯腰,手心朝上,放在身前,似承接“大仙爷”赐予的恩惠,额头触地,再翻转双手,似按下心有所愿。

  “扑哧”,打火机燃烧的黄裱,在风儿吹拂下,像翩翩起舞的蝴蝶,盘旋而上,带着跪拜者的心愿,袅袅升腾。婆婆念念有词,向大仙爷吐露心迹:神家们,我姓赵的一大家,给你们磕头了!你们在高处,在明处,我们在低处,在暗处,希望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上班的工作顺利,上学的好好学习,种地的五谷丰登……香烟烛光中,婆婆敞开心扉,让俗世之心,简单之愿,大大方方沐浴在“大仙爷”的耀眼里。

  不禁觉得,神佛的力量,来自心灵,是灵魂的臣服,自觉的行动。规则可以制定,纪律可以约束,政治可以强制,而心灵用什么来改变?信仰用什么可以置换?

  起身,仰望万里长空,让我看到了善良永恒。高寺——“大仙爷”,历经岁月沧桑,经年流转,以丰碑形式,矗立于村民的精神家园,成为永不失落的仙邸。秉承一份虔诚,于清幽里,膜拜出香花满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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