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亭日月雨依稀,远眺秋情,默默添寒意。草色夕阳斜照里,天际凭栏诉语低。
怅然唐王宝镜残,轻裘把酒,故里几时还?苍穹西去车尘远,千里东望长安怨。
——题记
伴随初秋的如丝细雨和微寒轻风,我再次站在日月山面前。远处双亭伫立,于山巅之间相互凝望;脚下绿草如茵,倾吐千年泥土芬香。这座尽显塞外雄姿的高山,在烟雨中,竟也有如江南女子明净清澈的柔美。
信步徐行,一级级台阶雕栏玉砌,与散落于山间凌乱而庄严的“龙达”(藏族代表吉祥如意含义的七彩纸片)相映成趣。它们和着微风细雨的浅唱,轻声低吟。仿佛在诉说前世今生的不变轮回。
且行且止,巨大的石雕神牛映入眼帘。它造型古拙、曲线粗糙,给人一种厚重的历史沧桑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光的洗礼,它身体已有些斑驳了。然而,它那倔强的双眸依旧坚定,如孑立于世的孤寂英雄,傲然守望前方苍翠的层峦。
神牛旁边是“文成公主纪念馆”。名为“纪念馆”,实际却是一座小寺庙。许是贞观以后,人们遥想文成公主赴藏和亲的往事,故而建寺以兹纪念。走入寺门,会看到两侧鎏金的转经筒。进寺者若怀至诚之心将其顺时针逐次转动,就有了诵经的功德,可保家人去病祛邪,如意吉祥。寺内只有一间主殿,其中溢满了长明酥油灯的馨香。这里依次供奉着佛祖释迦牟尼、藏传佛教格鲁派创始者宗喀巴大师和十世班禅的佛像。每当炎炎夏日为浓浓秋意所替代,虔诚的僧侣就会用酥油做成怒放的花朵,供于佛案之上。尽管酥油花的制作工艺十分繁杂,且到了夏季就会融化,但信徒和僧众从来不厌其烦。因为在他们眼中,慈悲的佛深爱世人,所以无论四时更替,都要有圣洁的鲜花陪伴。
走出寺庙,拾级而上,悬挂“日月山”牌匾的山门擎天矗立。门后高大的文成公主石像在迷蒙烟雨中温文娴静,默默遥望千里外东方的故乡。眼前书写“唐蕃古道”四个大字的巨石静静伫立,看一岁岁草木荣枯、牛羊迁徙,无声谱写一千四百年来汉藏友好的篇章。如今我踏上这片古老的土地,似乎还能依稀听到茶马互易的喧嚣,在思绪飞扬的脚步里渐行渐远。不知不觉,我已走到了文成公主的石像下。昂首仰望,这尊日月山上最高大、柔美的石像在雨中依然纯净、安详。
传说千余年前,正值豆蔻年华的文成公主带着先进的生产技术和两国修好的意愿,经过三年长途跋涉,不远千里赴藏和亲。当公主一行途经当时名为“赤岭”的日月山时,曾驻足休憩。这里是大唐与吐蕃的国界,再走,就会与生养自己的土地永别。山上的风有些寒冷,公主披上御赐的轻裘,斟了一杯酒,凭栏远眺,向天空倾诉哀愁。她呈皓腕于轻纱,折纤腰以微步,面对赤地不毛的荒山,回望故土,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她想起临走时皇后所赐的日月宝镜,连忙拿出观看,镜中顿时浮现出长安城中的繁华熙攘与大明宫内的歌舞升平。公主看到熟悉的一切,不禁泪水涟涟。但思念的怅惘并没有使她忘记身负的历史使命,当她的泪水自脸颊滑落,日月宝镜也被毅然决然的丢下山崖。此后,人们为了纪念公主和亲摔镜,就将此地更名为日月山。而昔日荒芜的山得到公主泪水的滋润,如今也披上了翠碧的裙裳。后来伤心的文成公主继续西行,于路上洒下行行清泪。这些泪水一直跟随公主西去,汇聚成自西向东流的倒淌河,直至注入碧波万里的青海湖。
就是这样美丽的传说,为秋雨中略显愁倦婉约的日月山平添了些许暖意。渐渐的,山间修筑的台阶已被我走完,剩下的路只有踩着脚下如地毯般柔软的青草才能继续。此时,风比先前疾了一些,吹得五彩斑斓的经幡猎猎作响。而天地、群山与我,都在安静的倾听,这恍如来自亘古的吟游者传唱的不朽诗章。
终于登上山巅,海拔四千八百七十七米的纯净空气带着一点点秋意下的潮湿,像黑夜里亲切的孤独一样朝我心头袭来。极目远眺,山下的景色各有不同。青海有谚云:“过了日月山,又是一重天。”这里是农业区与牧业区的天然分界线。站在日月山顶端向西看,天高云低、牛马成群。广袤苍茫的草原与山峦孕育了游牧文明的传承。而在同一地点向东看,阡陌纵横、村落点点。梯田耕地产出甘美食粮成就着农业文明的发展。怪不得文成公主会在日月山停留,并洒下留恋的泪。因为在她眼中,山的西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一个柔弱女子的心里,这应该会令她极恐惧的吧。我想那时候文成公主东望长安,一定会抱怨皇帝和皇后:“为何偏偏选中我去远嫁吐蕃?”
但是正因为文成公主的远嫁,促进了汉藏交流,从而在历史上留下了灿烂辉煌的一笔。她带去纺织、酿酒、音乐、舞蹈、天文、地理等各方面的先进技术,为吐蕃的发展推波助澜。随后,吐蕃创立了文字,从此步入文明时代。而这个闪烁着人文光辉的文明传播,就是从日月山下“唐蕃古道”开始的。来日月山,如果对历史有兴趣,那么一定要进到日月双亭里看看。这些掌故,都可以在亭里的壁画中找到。弥足珍贵的是,其中月亭里还藏有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所立的 “唐蕃赤岭分界碑”,成为民族友好的象征。
时光荏苒,逝者如斯。似水流年似乎已淹没了被尘封的往事。然而,西边吹来的风一如既往承担着信使的责任,为一代代生长于日月山边质朴的父老倾诉古老的传说。这些久远的故事,在秋雨连绵中愈发显得清澈动人。如今,日月山下汉、藏、蒙、回、土、撒拉等各个民族,共同生活在这片美丽而神奇的土地上。每当有客人从远方到来,他们就会不厌其烦的讲述关于文成公主的美丽传说。因为在人们心底,公主是和平与团结的象征,在雄峻寒冷的高原上,播种下和睦友爱的温情。
暮色四合,夕阳洒下点点清辉。我坐车返回西宁,回首看那逐渐远去的日月山,与秋雨凝成了水墨清雅别致的画卷。此时,它更像一位羞涩的美人,慢慢用轻纱遮住脸庞,不等人细看,就隐没在潮湿的迷雾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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