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崖,顾名思义,乃麻雀聚族而居的山崖。以其独特的景观,在我的故乡享有盛名。
突兀的山崖是大山棱角分明、嵯峨嶙峋的额头。上面悬垂着纤细柔长,浓密厚实的一种草。眺望之,像山崖的胡子,乡亲们亲切地称之为崖胡子草,这称谓,流露出对大山的崇拜。嘶溜溜的山风大把大把地捋着,像顽皮的小孩。
山崖上杂树繁多,缠绕着青藤,蓊蓊郁郁,像缭绕的绿色的云,笼罩着荒凉、冷寂。
崖壁上深绿的苔藓、地衣,凝涩滞重,倾泻着冷色;裸露的青黑色岩石,苍老暗淡,凝固冷涩,却在日光下昭示着坚硬与永恒,顽强与不屈。
山崖下是一片荒地,苍翠葱茏的野草、有着锯齿形叶片的芭茅,风鬟雾鬓般地散漫。故乡这些最低贱,生命力却最顽强的植物,它们将这偏僻荒芜贫瘠之地,开辟成美丽的家园。它们幸福的信条是“活着并快乐着”。
就是这一道山崖,却是麻雀的天堂。有着“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般的繁华富庶。
夕阳西下,麻雀衔一缕缕晚霞归巢,编织人生完美的画图。
大多数麻雀栖息于麻雀崖上崖胡子草丛中。密密麻麻的麻雀,像蜂巢里的蜂群。其人口密度,足以令我们人类称奇,也是我们人类无法做到的。
其它麻雀,有些在树藤上安家落户。那星罗棋布般的鸟巢,张扬着另一种盛世景象。
有些则散落在山崖下芭茅、草丛里,如同覆盖着一片灰褐色的云彩。它们极像游牧民族,很是能随隅而安。
所有的麻雀都不急于休憩。它们叽叽喳喳的,好像在倾诉心里头那无穷无尽的稀奇的事。他们还不停地飞、跳、走、钻,显得极不安分。有着小孩子的童贞活泼好奇机灵。麻雀确实是鸟世界里的小孩子。
麻雀崖的麻雀归巢时那叽叽喳喳的喧嚣声,尤似决堤的水,四外溢漫,能淹没好几里远。
那时候,麻雀是故乡鸟部落里的望族。它们遍布于屋檐、竹林、树林、山崖、草地等。它们在住宿方面,从来不挑剔。好像它们悟透了“生存还是毁灭”这人生命题。
我在课本上读到唐代诗人孟浩然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时,我情不自禁地想,这啼鸟肯定就是麻雀。因为我们每天早晨起来,都能听的麻雀的'叫声。只是我们没能像作者能感悟出诗情画意来。我们常常上树或竹子去掏麻雀蛋。这麻雀蛋有鹌鹑蛋大,煮熟了还挺好吃的。然而大人们不准我们去掏,倒不是大人爱护麻雀,而是他们怕我们从树上或竹子上摔下来。如果让大人们知道了,就会挨一顿揍,就像我们下河洗澡被发现了一样。
通过麻雀世世代代苦心经营,在故乡,麻雀崖已是妇孺皆知的了。
不过,麻雀在人们的眼里,却是个坏孩子的形象。它爱与人们抢食。人们在地里插的那一系列的稻草人,就是用来吓它们的。可是时间一久,被麻雀看出端倪来了,它们竟然爬到这些稻草人的头上去屙尿屙屎,把这稻草人弄得来臭屎臭尿的,把人们的那点儿聪明劲儿,着实地戏弄了一番。
当人们发现麻雀崖的石头有着可观的经济价值时,麻雀崖麻雀的命运就很是可悲的了。
让麻雀崖麻雀惊悚不已的錾子手锤那叮叮当当的钢性的声音,敲碎了麻雀世世代代精心营造的美丽的家园,敲碎了麻雀世世代代美好的梦想。麻雀们眼里噙满了泪水,哀戚、怨怼、抗争、无奈。最后年轻的麻雀不得不拖儿携女,远徙他方。即便故园与先人淡薄成影像,可仍然顽强的挺立在记忆深处。
那些年老体衰,只剩下一把老骨头的老麻雀,它们安土重迁,决心死守着这残破的家园,死守着先人的魂灵,最后都化为那缭绕山峦的雾霭山岚。
那时,听人说麻雀坐火车走了,我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麻雀会飞,怎么会去坐你的火车呢?后来,很多人看见了,很多人都在说,这就不是笑话而是事实了。麻雀为什么在坐火车走呢?它们离乡背井到哪里去呢?难道它们都遭遇到了像麻雀崖的麻雀一样命运么?许许多多的问题像涨潮时的潮水,吞没了我的思想。
故乡的人好像在一夜之间发觉,那多得无数的麻雀倏忽间就销声匿迹了,连影子都看不到一眼了。于是,麻雀在人们百思不得其解中,成了一个永恒的符号。
耳边消失了麻雀的叽叽喳喳,我们感到很失落,很怅惘,难道真的像人们说的:“失去了的东西才知道珍惜。”可这时来珍惜又有什么意义呢?
过了一段时间,故乡又飞来了些比麻雀小的鸟儿。但我对它很是漠然,因为陌生,好像又不是,无端地把一些怨艾洒落于这些小鸟儿的身上。
现在的麻雀崖,遍地石砾。衰败、凋敝、荒凉、岑寂,伫立这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怅惘中,我想起了刘禹锡“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