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客厅明亮的窗玻璃望出去,是市中专的操场和教学楼。每天早上,学生们跑操的黎明脚步,于6:30准时叫醒我。拉开窗帘,即可看到一色色身着校服跑动着的少男少女,一二一,一二一。从他们稚嫩的绒毛毕现的脸上,我会想起久违的学生时代。每个周一,准时十点钟,全校大集合。待大家安静下来后,麦克风传出年轻女教师标准的普通话,通报上周学校的各项事宜,大扫除的名次,某项活动的名次,然后是表彰,颁发流动红旗,强调或布置本周工作等。而在集合前,大喇叭会准时播放一首谭晶唱的歌,旋律铿锵优美,只是歌词听不真。时间长了,我才知道那首歌叫“八荣八耻”。
窗前一棵女贞树,绿叶轻轻摩挲着窗棱,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树下时而有一、两个少男少女,或坐或站,或窃窃私语,或吃吃发笑。有溜溜的小风从树叶间穿过,在他们乌黑的发梢上抚弄一阵,然后地上就有个纸片动了一下。室外的动和室内的静,构筑出一副“岁月静好、现实安稳”的美好图景。
这是2006年6月,我家从市中医院后面的城中村搬到五原路家属楼后,我感受到的最初印象。老公这时在市区一家银行办公室上班,儿子在市一中上学。我呢,虽在远离市区的县城工作,但星期天、节假日、出公差等,在市里的时间还是蛮多的。这套我们买来的二手房,虽然外表很破旧,但里面三居室布局还是非常合理的,原主人把客厅窗户往下落了十几公分,窗子就显得大而明亮。从此我们在市区真正拥有自己的住房了。那个新鲜与快乐,冲淡了买房过程的奔波艰辛。每次一有空闲时间,我都要走到下边的涧河边去散步,那新修的涧河公园,长满国槐,雪松、绿竹,还有许多花----小时候在外国文学作品里才能看到的----风信子,铃兰、金盏菊、格桑花等,都让我喜出望外。
更大的惊喜是,我不期然就和市中专作了隔墙邻居。而市中专,曾经是让我那么遥不可及的啊。我想起10年前----1996年,有一次我和同事来三门峡参加自学考试。那时我在乡镇工作,我们中午从镇上坐班车,一路摇摇晃晃来到市里时,时间已是晚上七点。我们在黄河东路一带找旅社,一家一家问过去都是满员,最后在宏远市场附近才找到一个小旅社。房间条件很差,楼板踩上去,咯吱咯吱响。我们住在三楼,夜里起来上厕所,要跑到二楼。第二天一早去考试,考场就设在市中专。这天考古代汉语,本来还是我擅长的课程,但等我七拐八拐找到考场时,已经晚了15分钟。和守门人一番好说歹说,我气喘吁吁进入考场开始答题。记得有一道题目是:写出“赏心悦事谁家院”的上句。多么熟悉的句子,我一时竟想不起,直到下课铃响时,我才匆匆忙忙填上“良辰美景奈何天”。这门课最后只得了61分,勉强及格。下课后,我四下打量,牢牢记住了市中专这个名字。我想,我要是住在三门责,不,甚至住在它的郊区,何至于受这么大罪,着这么多急,最后考这么差。但那时我不可能调到这里,也没有什么理由来这里白住,连想都不敢想。谁知十年后,我竟然来到三门峡,并且住到市中专的隔墙。很长时间,我都沉浸在一种如梦似幻的惊喜中,絮絮叨叨给老公和儿子诉说当年的遭遇,如今的感慨。
刚住到五原路时,门前的路还没有铺柏油,周围还是一片荒凉。现在湖滨和谐家苑下面还是废品回收站、越海华府下面还是菜地、水湖窝子,阳光小学的下面还是城中村。我们6月住进,国庆节门前就开始修路,后来10路公交车开通,涧河两岸河堤路也全部打通了,湖滨区政府、区检察院、区法院都相继搬过来。五原西路又建起了阳光小学。接着市医院扩建,市第三小学的建成,这一带彻底繁华起来。
搬到五原路的惊喜,让我的思绪又延伸到1986年,我刚从村里来到县城时的情景。在我们那个小山村,上世纪80年代,村里女孩的最大愿望,就是到县城找一个婆家,过上城里人的日子。女伴们纷纷通过各种途径---或靠如花的颜值,或求人托关系,甚至委屈求全找一个残疾人,实现当上城里人的愿望。我羡慕这些进了城的女伴,但又不能象她们那样委屈自己。于是,时光荏苒,我象枝头那只红柿子,晚秋了还挂在枝头摇摇晃晃。直到五年后,我也来到县城,不是凭嫁,而是靠自己努力有了一份工作。结婚后我们住在老公单位的一间筒子楼里,十几户人家共用一个水管,上厕所要绕过大半个院子。但我是高兴的,因为我也是城里人了。
1992年单位给职工盖了一栋集资楼,我们也分到了一套小三居。房子总价只要1万块。但我们手里只有2000元。于是夫妻俩分工,他回灵宝老家借钱,我回娘家借钱,千儿八百也要,三百二百也要。等到借够钱回到县城,老公的腿都跑成了瘸子。从此我们在县城有了自己的住房。稍事收拾,那年5月,我们第一个搬进新居。水磨石的地面,光滑明亮,两岁的儿子进到房间,高兴得象小狗一样在地上连打两个滚。刚站起来又滑倒,咚,摔了个仰板叉,他竟然没有哭。多年后,儿子在水磨石地板打滚那一幕,就成了我们住进新房温馨生活的佐料,不时拿出来抖一下。
作为一个进城不久的乡下人,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走路不由得弓肩缩背,低头哈腰,小心谨慎,眼含胆怯。直到一年以后,我才能和别人一样坦然,进出单位大门如入无人之境。
这个80平米房子,让我十分满足了。比起在村里时的岁月,真是好太多了。我想,这就是我一辈子的居所了,住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不料10年后,老公到市区上班,我们在市区又有了自己的房子。
从小山村到小县城,从小县城再到市区,生命也象家乡小河的涓涓细流,一路流进滔滔洛河,再流进滚滚黄河,再流进入海口。那种开阔和广阔,深度与厚度,在不断的拓展中发扬广大,奔流到海不复回。
2010年,我们在黄河公园的西大门,又拥有了自己的新居。小时候对黄河是多么神往啊,记得小学时学过一篇关于黄河的课文,现在还能记得第一句是“黄河发源于巴颜喀拉山北麓的约古宗列曲……”但直到20多岁时才第一次见到黄河。上世纪90年代初,三门峡黄河公路大桥建成通车。一天,我来到三门峡,借住在朋友家。第二天一早,我骑上朋友的自行车,骑行十多里去看黄河大桥。那时我更想不到,多年以后我竟住到了黄河岸边,距离黄河大桥不到200米,每天与母亲河朝夕相处,倾听它的一呼一吸,潮起潮落。
每次,我沿着新修的北环路,转个弯,就走到黄河大桥时,都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我想,山回路转,人生的每个愿望,都延迟10年后实现了。只不过愿望实现之日,你的渴望已不那么强烈而已。用老公写给我的一句诗来说,就是“当你把桂冠看得不那么重时/桂冠已悄然落到你头上”。
新居位于后川村,这里是三门峡的脊背。刚搬来时,周围还是鸡场、狗场,道路不通,十分荒凉。不久就开始建设黄河湿地公园了,几年以后一系列设施逐步健全。后来又有了9路12路公交车,生活逐渐方便起来。
最喜欢的还是黄河湿地公园,每天早上跑步,从西大门一直到东大门,20多里路程,十分过瘾。穿过公园我的家,这里幽静,宽阔,依山傍水随地形高低起伏而变,有沟,有梁,有洼,有高地。路分三条,最下面一条沿河而转,绕湖而行,花草树木,四季变化。冬天有白天鹅,天暖后大部分天鹅飞走了,留下几只不愿飞走的,悠悠然散步,在湖心岛觅食。各色锻炼的人,跑步的,散步的,扛着小红旗的,扎着马步练功的,皆怡然自乐;一条在半山腰上,登到最高处,可以凭栏远眺,黄河大桥,对岸,远处的中条山,山上的风力发电风叶等。还有一条就是北环路,向东通往火车站,向西通到山西。整个公园通透,悠远,层次分明。
屈指算来,平生已住过9个地方。从小时候的窑洞到后来的土坯房,从单位的筒子楼到县城的楼房,从市区的二手房再到如今的新居,住房水平不断提高。我想,如果不是改革开放,那么我也会象祖母、外祖母、母亲那样,从这个村子嫁到那个村子,一辈子生儿育女,烧锅燎灶。而现在,只要你愿意,想住到哪里都可以实现。我珍惜我的第九个住处,静享人生,品味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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