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了,管束少了,自觉性高了,事务多了,心智愈发成熟了,反倒越怀念起那段被“放养”的日子了。
在我读高中以前,没有被自己的自觉性束缚住的时候,与同村的孩子一样,处于被“放养”的状态。那时候,无需向父母报备,便可畅玩一天,只要没有人找上家门理论,只要晚饭时间能看到安然无恙的你,父母是不会关心你白天去了哪、做了哪些好事与坏事的。对于学习,父母只要能看到你学期末捧回一张奖状,便不会具体询问哪门功课考了多少分,存在偏科与否的问题,甚至连奖状的真实性都不会追究。
被“放养”的日子里,没有补习班,没有艺术班,绝对自由的空间里催生了许多娱乐方式。
春季,杨树、榆树开始抽绿,树便要遭殃了。没有上学与作息时间观念的孩子们,此时的时间观念都极强,因为要想做出一个吹起来响亮的哨子,时间必须严格把控在树枝抽绿到萌芽生叶之间。树由抽绿到萌芽生叶时间短,这间隙的树皮与树干易脱离,树皮柔韧,内里光滑,折下一段手指粗细的树枝,截取较为直挺的一段,短则三厘米,长则七厘米,依喜好自定,两只手分握两端,反方向用力一拧,小心翼翼抽出光滑白净的树干,哨子的雏形便有了。之后,便是制作哨子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制作哨嘴儿。任选雏形一端,用刀轻轻削去树皮表面灰绿粗糙的部分,一厘米左右,刀工一定要细、力度一定要小,直至露出光滑匀称嫩绿的里皮,再经反复修整,哨子便做好了。那时候,榆树是最受欢迎的材料,含在嘴里甜甜的滑滑的,不像杨树,只有苦味。哨子做好后,含住哨嘴儿用力一吹,便知哨子做得好不好。好的哨子声音洪亮有力,次的哨子声音沉闷如牛,好次之分,与做工有关,也与树枝粗细有关,力气大的孩子能拧动两根甚至三根手指粗细的树枝,做出来的哨子吹起来声音自然更加响亮。可无论粗细,孩子们总要比试一番,站成一排,昂头用力,各种音色的哨声便迸发出来,混杂着哨音后的笑声,穿过炊烟,随春风飘远了。
夏季,大大小小的池塘便成了孩子们的王国,本村及邻近村庄哪个池塘的水清澈、哪个池塘方便下水、哪个池塘淹死过人,都摸排得一清二楚。游乐性最强的当属我们村前的池塘,人工开挖,石头修葺,沿边水泥铺面,三个标准篮球场的面积,南北长,东西短,东南角建有下沉泵站,东北角修有台阶。池塘原是村里重要的灌溉水源地,因为仅临村庄,水质清澈,又成了洗衣服的重要场所。而对于村里的孩子们来讲,池塘则是游泳的好去处。未至盛夏,孩子们便迫不及待地下水游泳了,挑选日头正盛的中午,三两个小伙伴互相怂恿着便入了水,可水温仍然很低,下水的孩子们双手抱怀,嘴唇发紫,身上早已一身鸡皮疙瘩。纵使这样,依然不减游泳的热情。
孩子们所谓的“游泳”,按照当时我们的说法叫作“洗澡”,并不讲求何种游泳姿势,清一色的“狗刨”,倘若从谁嘴里说出“蛙泳”、“仰泳”、“潜泳”等洋气词,反被大家伙儿嘲笑;又因其纯是孩子们水中的聚堆儿嬉戏,便更没有“游泳”的味道了。孩子们喜欢比试,更喜欢炫耀自己的本事,看谁潜水憋气时间长,看谁跳水的高度大、花样多,看谁游的时间长,要比试的东西总是很多,孩子们并不着急,因为被“放养”的日子里时间多得是。
池塘的白天是稍小点孩子们的天地,夜晚则是稍大些孩子们乃至大人们清凉的好去处。白天,池塘里常有洗衣的农妇,稍小的孩子们并不知羞,照旧光溜溜地游泳,甚至故意在她们面前炫耀自己的本事;夜晚,游泳的人则主要是为了清凉,没有嬉水打闹声,只有说不尽的家常里短。后来,渐渐有人往村前的池塘倾倒垃圾,漂满了水面,衣服自然是不能洗了,我们也被迫转移了阵地。
阵地转移到四里路外东村田野里的一个池塘。东村池塘不比村前的池塘,没有规整的石头修葺,更没有沿边水泥铺面,东西宽南北窄,同样三个标准篮球场的面积,好在有一段适合下水的缓坡。游泳的条件没法与原来的池塘比,可不久之后,大家伙儿就发现了这个池塘的好处。由于处在田野中,池塘周边田地种满了花生,有的年份一两块地栽种了西瓜,花生饱满、西瓜成熟后,便成了大家伙儿口中的美食。偷偷溜上岸,拔出几墩花生,摘下一两个西瓜,扔进水里,花生被一个个摘取下来,花生秧再溜上岸栽在原来的位置,西瓜皮则被埋进土里,以消灭“犯罪证据”。无论何种美食,量都不能多,生怕被人家发现。有时正巧被看瓜人抓到,便免不了遭一通训斥,可孩子们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只要不通报父母,便连连表示“下次再也不敢了”,转头做鬼脸,依旧我行我素。
整个夏季,除却阴天下雨气温低,孩子们每天都要在池塘里游上一两个小时,周末及节假日,时间则更长,活动则更多。到季末,由于长时间入手出水晒太阳,孩子们身上是要蜕一层皮的。就这样,几个、十几个夏季过去了,孩子们长大了,农村的.生活水平高了,清澈的池塘却已不在了,加之如今的孩子,家长管束多了,安全意识强了,恐难以再体验我们那时的乐趣了。
秋季,花生丰收的季节,大多数孩子都不愿帮衬父母收自家地里的花生,他们更愿意拎起钉耙、挎起竹篮,捡拾别家遗落在地里的花生,那可是自己的劳动所得。最兴奋、收获最多的当属在花生地里发现老鼠洞,顺着主洞的延伸方向,找准各支洞的位置,一直刨下去,便会找到老鼠储存越冬食物的仓库。仓库里塞满了老鼠搬运进来的花生,每一颗都经过老鼠的精挑细选,一壳两粒,个头大、颗粒饱满,一颗颗被紧密排列在一起,通常情况下,一个老鼠的仓库往往收获半竹篮甚至一竹篮花生,这远比一颗颗捡拾地里的花生来得快、来得易。
一旦拎起钉耙、挎起竹篮,一天的时间便都在地里。孩子们从不带食物,饿了肚子,自有办法。花生收获的季节也是地瓜将要收获的季节,埋在地下的地瓜此时已经拱裂了泥土,就等主人一个个起获它们。因此,烤地瓜就成了孩子们填饱肚子的美食,不过烤地瓜可是一项技术活,要领掌握得好烤出来的地瓜才香甜可口。首先,在较为坚硬的地上用钉耙刨出长方形的坑洞,距离较远的一端做成斜坡,功能似烟囱,方便抽烟;距离较近的一段口部要大、要长,方便添加柴禾,这样一来烤地瓜的土窑便做好了。挑选地瓜时,选土地开裂的一处,此处的地瓜往往较大、较甜,在不损坏地瓜秧及根部的前提下,从一侧慢慢剥除土壤,挑选细长的地瓜,再将土壤回填。接下来,将细长的地瓜放置到土窑上端便可开火了。捡拾地里干燥的花生秧、树枝作为燃料,烤的过程中,注意小火慢烤、不时翻动,以利于烤得均匀。一段时间后,待柴禾燃烧殆尽,将地瓜放到土窑里,迅速盖上厚厚的土,借助柴禾燃烧后的余热,焖上十分钟,便可得到香味十足的烤地瓜了。这样烤出来的地瓜表皮已经碳化,几个地瓜吃完,孩子们手上、脸上、衣服上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又要追着闹着,往小伙伴脸上涂抹,甭提有多乐呵了。
一天的劳动结束了,孩子们收获满满,早上空荡的竹篮里如今已是满满的花生。回家路上,孩子们仍有自己的乐趣所在。杨树开始落叶,一路上,孩子们会捡拾地上的杨树叶制成“杠”,以柔韧度好的叶子最佳,将叶片除去,只留叶柄,双手拇指按住叶柄中间,两手指相距一厘米左右,上下扯动,目的是为了让叶柄纤维更加柔韧。制作好的“杠”便可用来比赛了,两条“杠”交叉,互相拉扯,看谁的“杠”能把对方的扯断,到最后,每个孩子手里都会有一根久杠不断的沙场“老将”,视如珍宝,细心珍藏,从不轻易使用。
到了冬季,孩子们的乐趣自然在冰与雪上。小时候的冬季比现在冷得多,至三九,池塘里已结了厚厚的冰,胆大的孩子大步走上冰面,跑着滑着便到了池塘中心;胆小的孩子总要站在岸边伸出一只脚用力踩踩冰面,确保冰面足够结实后才敢踏上去,就算踏上了冰面,也是不敢往池塘中心走的。对于冰的结实程度,孩子们有足够的判断和自信,但也有失误的时候,好在从没有在池塘中心出过事,大都在岸边落入水中。那时候,孩子们穿的大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臃肿的棉袄棉裤,一旦落入水中,大半条棉裤便都湿透了,虽然又湿又冷,但因更惧怕父母的训斥,是不敢回家的,哪家父母不在家,哪家就成了庇护所,脱下棉裤,放在紧临炉子的位置,便一股脑儿钻进了被窝,什么时候棉裤干了什么时候才敢回家。倘若父母都在家,就只好硬着头皮跑回家挨一顿训斥了。
小时候冰结得厚,雪下得也大。大雪过后,孩子们便往田地里跑,小学课本里《小画家》一文所介绍的“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小鸭画枫叶,小马画月牙”给孩子们传授了一项技能或者经验,顺着野兔留在雪面上的爪印找寻野兔。脚印消失的尽头也即野兔窝大都在沟谷位置,这样的地方积雪最多、干草最多,最适合野兔筑窝。几个人形成包围圈,扒开厚厚的积雪和干草,便擒住了野兔,不过,如此顺利捕获野兔的概率小之又小。倘若捕获一只,孩子们便要商量由谁来喂养,可无论由谁来喂养,无论喂养了多长时间,最后的结局都是野兔成了餐桌上的一道野味。
一年四季,“放养”的日子里,孩子们总少不了乐趣,踏着率真的步伐,怀揣简单的快乐,一天天迎接着朝阳与日落。直到后来,清澈的池塘没了,田地里的野兔少了,直到我们都长大了,直到我们不得不过上了“圈养”的生活……彼时,乐趣成为了另一种乐趣,获得乐趣也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于是,越长大,越怀念,怀念那些简单的游戏,怀念那些现在看来不可取的不顾安危的娱乐方式。
如今,碍于种种原因,恐难轻易再被“放养”或自我“放养”,只是人世行走间,虽沉默不语,然你我皆知,我们的内心始终是有一匹脱缰野马的!
2017年6月19日·记于临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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