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北风扑面,刀割般地疼。
在乡下,一进入腊月,我和同龄孩子迫切希望春节早来,届时,我就有新衣穿了,再也不用穿打着补丁的衣裤了,再也不会因衣衫褴褛被同学嘲笑愚弄了。于是,我就盼望着日子快点过。
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我,是家里唯一且排行最小的男孩,我上面有三个姐姐。一家六口人,爸爸也没什么手艺,只凭着一副好身板,以给一家小型面粉厂扛麦包来养活这个家。
一到交学费的时候,是爸妈最发愁的时候。日子捉襟见肘,平素吃个小麦面都觉得是件奢侈的事情,更不用说交学费了。我那懂事的三个姐姐念到小学五年级就不再念了,一方面缘于学习成绩差,另一方面是因为家里生活拮据。唯我幸运,成绩还算可以,有书读便是幸福的孩子。
我读初一时,在学校举行的征文比赛中荣获了个二等奖,这下可乐坏了全家人,直夸我是个读书的料,我倒成了家中唯一的`希望。但是有一天,爸爸所在的那家面粉厂因为经营不善突然倒闭,爸爸失业了。那时正是隆冬,晶莹剔透的雪花纷纷扬扬,下了两天两夜。爸爸时常一个人蜷蹲于屋隅,一口接一口抽着廉价的香烟,吞云吐雾。沐着冬日的阳光,我分明看到他的头发不知何时白了一圈。自打懂事起,我们姐弟四个很少惹爸爸生气,也很清楚爸爸的倔强性格。“你爸那人,认准什么事情,八匹骡子也拉不回来。”用妈常说的话来评价他一点也不夸张。
为了日子过得更好些,在迎春花开放的时候,爸爸跟着同村的人去外地干建筑活,慢慢地,我们姐弟四人还有妈妈都失去了爸爸的讯息。爸爸不会写信,他只上过三年小学。在那段日子里,爸爸或许为了省钱,连个电话也不给我们打。直到快收麦子的时候,爸爸和同村的打工汉子像候鸟一样返回故里。老妈本来很生气,可看到老爸那苍老黝黑布满皱纹的面孔,粗糙不堪好似铁靶子的双手,还有那一沓沓带着体温的钱,老妈的气儿也消散了。收完麦子,老爸又和同村的汉子去外地打工去了。临别,我问他何时归来,老爸只说了一句:“等到梅花开的时候,爸爸也就回家了。”伫立于村口,望着爸爸肩扛行囊渐渐远去的背影,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后来爸爸在外地搞建筑包揽一个工程赔了,还欠了村里二十多个人的债务。闻此讯,我们都未抱怨老爸,我们都理解老爸,当然,我们也都在努力为老爸还债。
那年冬天,村子河堤旁的那片黄色腊梅欣然开了,老爸没有回来。我知道,老爸食言了,但我不恨他。可是,那年除夕来我家要债的人却一拨儿接一拨儿,赶庙会似的。当然,也有看热闹的。老妈一再拍着胸脯说,债我们一定会还的,别担心。
那年春节我们过得最冷清。接下来的两年,老妈在田里种菜种粮,辛勤劳作,三个姐姐一有空闲便去附近县城打零工挣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到第三年梅花开时,雪花也悄无声息地落下,爸爸突然在一天深夜回家了。惊喜之余,我们全家人抱头痛哭。老爸为了还债,在外拼命打工攒钱。等钱攒够了,就回家了。翌日,我们主动登门一一还清债务。
在返途中,我们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个脚印,曲折有力。此时老爸精神格外爽朗,他欣然用手指着河堤旁的蓊郁梅林让我们观赏,恰似黄色花海,在瑟瑟冬风轻抚下,沁人心脾,在冬日阳光照耀下,娇艳动人。脑海凸然浮现一句诗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老爸他不就像一株隆冬的腊梅花吗?这花儿,永远开在我家每个人记忆的冬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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