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深处,乡村里的娱乐形式只有露天电影和说书。虽很简单却令人难以忘怀。因为它们给我们带来的是充满乡土气息的不掺杂的快乐。
农闲时,我们这一带经常有外地人带着锣鼓和梆子等什物来献艺混口饭吃。傍晚的时候,每当听到“咚咚——”或“梆梆——”的声音,小孩子们便会扔下飘着葱花香味的饭碗,飞出家门,直奔锣鼓声去。遇到月明星稀,说书地点便选在村南头打麦场地。要是伸手不见五指,地点便设在弥漫着粪味,霉味的牛屋或马屋。待大人们从家里带着活计陆续地过来,围成一圈坐下来时,说书人便开始了他的表演。随着故事情节的进一步展开,大人们聚精会神地听着,也不忘纳着鞋底,剥着花生,间或呵斥一下自己的孩子。这个时候,孩子们可是玩疯了,至于说书先生说了什么,唱了什么,我们听不太懂也不在意听,只顾转着圈子追逐着打闹。艺人们一唱就是大半夜。渐渐地,孩子们玩累了,便倚着自己的母亲坐在地上,伴着催眠曲似的鼓声睡着了。而大人们偶尔也会掉了鞋底,洒了花生壳打起盹来。夜渐深,人群慢慢地散了。
我进入小学二年级的下学期。阳春三月天,金灿灿的油菜花遍地绽放,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芬芳。成群的蜜蜂和成群的孩童在花丛中穿梭,追赶和躲避,“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伴着花香村民们迎来了一位温文尔雅的说书先生许,年龄大约二十多岁。别看年纪轻轻,凡听过他说的书的人都有梅兰芳大师在世的感觉。当鼓声一停,亮出一句韵腔,立刻赢来了满座喝彩。接下来更是抑扬顿挫,九曲回肠。听的人随着鼓声悲而泣,随着鼓声喜而笑。现在回味起来,大有白居易诗中的“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情景。等说到高潮时便戛然而止,“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吊足了听众的胃口,似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以至于后来在他的鼓声的熏陶下,我渐渐领略了《杨家将》、《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名著。至今,当夜幕降临,我流连于文化广场时,听着阵阵的鼓声仿佛又回到了听书的年代。而且,素日里莫名其妙的惆怅或许就“拜师”于他的凄婉的鼓声吧。
就这样,徐先生披着满身的油菜花香从一个村庄走向另一个村庄,带去了情也留下了爱。
俗话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村里的少女们迷上了他的婉转唱腔,恋上了他的风流倜傥。有的趁他休息时,偷偷地递上一方香水袭人的手帕或一包热腾腾的鸡蛋,来暗示她们的爱慕之心。更有几个冒着“伤风败俗”之嫌的姑娘,徐先生走到哪儿说书,她们便跟到哪儿听书,大有“誓死相随”之意。
且说当时教我们的老师,一位是教语文的大刘老师,一副弱不禁风的林黛玉模样;另一位是教数学的小刘老师。整个一个王熙凤,但却缺乏风韵美,我都怕她七分呐。不知怎的,有好几天,给我们讲课时,她们俩不是忘了台词,就是讲错了题。我们用儿童的狡猾的眼光观察,一个是桃面寒露,一个是关公出世。尤其是小刘老师,往日的威严一扫而光,敲我们头的教鞭便也轻轻地放下了,温柔得反而让我们适应不了。后来听我婶婶说我的两位老师都爱慕徐先生的才华,但“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于何人说。”一则在视“自由恋爱”为“丑事”的年代,哪有姑娘主动追求幸福之理呢?二则因为徐先生在休息闲聊时已经暗示了:他是一位浪迹天涯的卖艺人,居无定所,不忍心让一个好姑娘陪着他受罪。自然徐先生和我的老师之间是朵不结果的花了。
我依稀记得,当徐先生说完书离开的那天,春雨绵绵,田野被洗得一片鲜亮,麦苗更显生机,油菜花更显娇嫩。微风过时,细雨似乎变得更柔了,如丝飘拂,牵动大地摇黄叠翠。徐先生撑着油伞在乡亲们的目送下走远了。
“无限青青麦里,菜花黄。今古恨,登临泪,几斜阳,不是寄奴住处,也凄凉。”教室里,我们正大声朗读着大刘老师写在黑板上的诗句。作者:胡君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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