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春节,我从承德叔叔家带回一株小柏树。小柏树长在一块石头上,石头坐在托盘里,托盘里水幽幽存焉,透着殷实之气。可是,它能在北京落户吗?我心里没有底。直到有一天,小柏树的枝条上冒出鲜绿的新芽时,我才放下心来。
小柏树的存活,使我感到养些木本植物该是不难吧。我便来到花市上,选购了三株盆景——小榆树、小榕树和小枫树,并与小柏树一起摆在了窗台上。一时间,窗台上郁郁葱葱,欣欣向荣,好看极了。其中,尤以小榕树最美。它的枝叶舒展文静,像是依栏沉思的女人。小榆树则以稠密而热烈的叶子,显示了繁荣景象。小枫树更是风骨不俗,气度超然。因为它的每片叶子都在翘首以待那个火红的秋天。倒是小柏树显得不起眼了。一块土里土气的石头,一株再普通不过的柏树枝子。仿佛穷山沟里走来的孩子,有些相形见绌。好在它“要求于人的甚少”,只要托盘里有点水就行了。什么心也不用操。另外三株就不同,施肥浇水,喜阴喜阳,很有些讲究。就是浇水也不能大意,弄不好还会烂根。为此,我真请教了不少花匠。
谁知,越是竭尽呵护之能事,越是容易出问题。还不到秋天,小枫树的叶子忽然打卷了,有的还变黑,一副病兮兮的样子。我赶紧四处求医,忙着打药治疗,盼着它“春风又绿”。然而,可叹它一日不似一日,眼见着一片片叶子都卷了起来。小枫树到底一命呜呼了。我也好生伤感。原本我还期待着坐在屋里独赏红叶呢!
秋天过去了,天气渐渐冷起来。小榆树和小榕树的叶子越来越少了。一场雪后,它们的叶子几乎全干了。便想:大概是冬眠吧。而我依然按时浇水,尽职尽责,以待来年春暖花开时,让它们再吐新绿。
然而,它们再也没有醒来!
如今,小榆树,小榕树,小枫树的“遗骨”陈列在阳台上,好像三块墓碑,让人神伤。
这时,我却不得不惊异于小柏树的生命力了。只见它所有的叶端纷纷吐出了新绿,鲜活鲜活的耀眼极了,竟有一种光芒四射的神采,令人激赏,令人感奋。
我禁不住把小柏树搬到写字台上,仔细端详起来。我发现它竟然是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那石头的下半截分明有一道裂缝,裂缝里布满了小柏树的根须,根须之密,仿佛老寿星的胡子,又仿佛网一样的脉络。它们裸露着,有如丰富的神经系着一颗美丽的灵魂,我的心被这个灵魂深深触动着……
是的,树是有灵魂的。人类从“树神崇拜”时就这样认为着。古希腊的亚里斯多德也说过“植物是有灵魂的”。不过,灵魂与灵魂却有所不同。正如人世间有着形形色色的灵魂。然而,一个美丽的灵魂却是需要历练的。小柏树一定是历练过的,否则它不会有这样叫人暗暗尊敬的树品。其实,它的树品本来就有着悠远的脉系。《山海经》记载:“白於之山,其上多柏。”《国语》曰:“松柏之地,其土不肥。”至于“柏经冬而不凋,蒙霜不变,可谓得其真也”的说法就更多了。
还有一个说法,是古代画论:“人品既已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已高矣,生动不得不至。”我想:人品如此,树品亦然。只可惜我与小柏树相伴一年有余,竟如此赏悟不敏,实在是徒知人之有神,而不知树之有神。
失敬了,小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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