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扁是我大伯的妻子,按我们傣家人的习惯都称呼她“咩龙爱扁”。“咩龙”就是“大妈”的意思。记忆中,她粗糙的脸颊上有两块淡紫色的胎记,就像橡皮树被砍刀削破一般,见人总带着憨憨的笑。
听阿婆讲,最初爱扁一家子从缅甸流落到寨子的时候,全寨子的人怕染上瘟疫都不让他们进寨门,还是好心的阿婆收留了他们,后来她的父母和几个兄妹都得了一种怪病相继离世,孤零零的爱扁十五岁就和大伯成家了。
爱扁没有读过书,汉语说的不是太好,所以经常会闹些笑话出来。一次带着六岁的女儿去赶街子买衣服,挑中了一件花衣服后向老板询问价格,老板说8块,爱扁还价道:“9块给卖?”老板当然高兴的点头啦,于是爱扁爽快的付了钱,拉着女儿快速离开,边走还边催促女儿:“快走,快走,要不老板会反悔呢。”之后爱扁去买鸡,她想买只母鸡养着下蛋,便问卖鸡人:“你卖的是男鸡还是女鸡?”差点没把卖鸡人和路过的给笑死。
爱扁总是和笑话联系在一起,寨里人见她总会拿他取乐:“爱扁,你的女鸡给下蛋啦?”随后便是前仰后合的大笑。爱扁早已习惯了这种打趣,也不和他们计较,有时逼急了便回他一句:“你家的男鸡都是我的女鸡生的呢。”调皮的小孩给她编了个顺口溜,看见爱扁出来就跟着屁股喊道:“老缅甸,不穿鞋,早晚抱着女鸡来!”爱扁也不生气,把他们一个个轰走了事。那时我还小,可从不参与进去,有时也想站出来帮她,又怕小伙伴不和我玩,只有在心里默默地为她打抱不平。
在几个侄儿当中,爱扁对我特别偏爱。我出生那天,是她从充满干牛粪味的泥地上把我抱起的,就是在她宽大的手掌上,我接受了第一次水的洗礼。那时她一个劲的夸我的小家伙长的好看哩,白得就像芭蕉心,逗得隔壁家的老咪涛差点笑掉了一颗门牙。
一次我把牛给放丢了,急得哇哇大哭,正在采猪草的爱扁听到了,满山遍野的帮我寻找牛,直到天快擦黑时才在一个深谷里找到。回家的路上,天已经黑得像火塘上的锅底,我们牵着水牛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前行着。这时,漆黑的夜空突然打开了一道刺眼的闪电,接着便是一个闷响的惊雷,把我们吓得半死。随后,狂风暴雨如千军万马般,划破竹林,吹开巨大的榕树叶,打在我们身上。我打了一个寒颤,惊恐的哭道:“咩龙,我害怕鬼。”爱扁颤悠悠的抱着我,安慰道:“别怕,鬼最怕女人的裙子了。”于是把筒裙高高卷起,边走边念道:“啊,冤鬼冤魂,走远点,不要来挨我们、、、、、冤鬼冤魂,走远点,不要来挨我们”我拽着爱扁的筒裙摸黑走着,恐惧顿时消了了几分。至今,这件事我也没有向谁提起,我想,假如我讲出来,恐怕又会给好心的爱扁多了一个被打趣的话题。
我考上大学那年,阿爸不幸出车祸躺在医院里。离开寨子的那天,爱扁和阿妈一路把我送到镇上,临上车时,爱扁在我兜里塞了一百块钱“去读书好好的哟,岩香!”便整个人的哽咽了。以后每次放假回家,爱扁总会把我叫到她家竹楼上,杀鸡宰鱼的款待我,还不时的在我兜里偷偷塞些钱,我不要,可爱扁总是说“那年不得老咪涛收养我,恐怕我早就被老虎吃啰。”
如今,爱扁老了,也有了孙男孙女,走在寨子的石板路上,还是时常被人打趣,可爱扁依然还是那副憨憨的笑,善良的对待每一个打趣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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