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父母在藏北高原工作,年幼的我寄养在苏中农村外婆家。五岁那年夏季,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去,知了在树上懒懒叫着,顽皮的我和小伙伴模仿着电影《侦察兵》里主人公骑马飞驰的样子玩耍时,村头方向走来一个年轻女人,肩膀上背着人造革黑包,手里提着带有老上海锦江饭店标志的旅行包,边走边和路人打招呼。当时,我在前面手拽草绳系着的小木棍模仿骑马的架势在乡间小路上奔跑,小伙伴们在后面追赶,我边跑边朝后面瞧。正跑得起劲,突然撞倒了那位走来的女人。她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转身打量了几眼汗流浃背、浑身沾满泥土的我,然后朝村里走去。
当时,我很纳闷,撞倒的那个女人似乎面熟,还多看了我几眼。她看上去又黑又瘦,脸蛋上暗红的。因为害怕责怪,我没看清就匆忙跑了。
不一会,外婆找我回家,就看见那个撞倒的女人朝我看着。只见她清瘦而高挑的身材,一头短发齐耳,黝黑面孔,脸颊团块状的暗红特别醒目,穿着碎花裙子,脚下一双人造革白色凉鞋。她满含笑容迎我走来。外婆牵着我的手连忙说:“快叫妈妈呀!”这是母亲在我半岁离开后的第一次相见。
家里有一张她抱着我的合影,照片上的妈妈身材修长,脸色红润,眉清目秀,抿嘴含笑,黑粗的发辫垂腰,抱着半岁的我坐在木凳上。可眼前的妈妈又黑又瘦,面容憔悴,黧黑的脸颊还像熟透的苹果暗红暗红的,嘴唇干裂、发紫。这哪像我心中漂亮的妈妈呀?我还曾经一直和小伙伴吹嘘着,妈妈像电影《闪闪的红星》里潘冬子的妈妈一样好看。
“来呀,快让妈妈看看。”她微笑着靠近我,伸出双手抱紧我,面孔紧贴我胸口说:“走时才半岁,一晃都长这么高了,你爸爸回不来,要是回来看到儿子长这么大了该多高兴”。她带着浓浓的母爱紧紧抱着我说:“乖儿子,想妈妈没有呀?”
我拘谨地在母亲的怀里,心里有一种陌生和温馨的复杂情绪,不情愿地“嗯”了一声,慢慢掰开她的手,转身躲到外婆身后偷偷瞄着她脸蛋上的红色斑块。
母亲又牵着我的手,然后进屋从旅行包里抓了一把糖果按在我的手里,又剥了一块塞进我嘴里,糖果在嘴里感觉很甜,但不知怎么妈妈却流泪了。
晚上,母亲给我洗澡换上买的红背心、白色短裤和皮凉鞋,并让我和她一起睡,可我却怎么都不顺从,哭闹着要和外公睡。当我半夜醒来突然发现睡在母亲身边,又哭着找外公。后来,母亲总是等我在外公身边睡熟,才偷偷把我抱到身边。
多年后,我随父母到西藏工作生活,才发现很多人脸颊都和母亲一样有红色或紫红色斑块状,那是高寒缺氧、强烈紫外线日晒,以及风雪吹打所形成的高原红。如今雪域高原燃情岁月里留下的那色彩——高原红,也像胎记一样“嫡传”在我的面颊上,让我感受到那种色彩的大爱大美。同时随着年龄增长和阅历增加,也更深切地感受到长期身居高原思念故乡亲人的愁绪及无法孝敬老人和养育子女的无奈。
从此,我把高原红永远定格在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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