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梨儿好吃得很咯,水灵灵光溜溜的…”,大姐一连的四川口音。“来一个,大姐”,我边说边递过去一个梨,“这个嘛…要得,要得…”大姐乐得接过……
邻座大姐和我一样在绵阳站上的车,那一年我辞别父母回湖北老家。
上车前母亲硬往包里塞了几个梨。是那种黄皮的雪梨,皮薄得似乎能看见里面白嫩的梨肉,犹如给“羊脂玉”披了一层浅浅淡黄的外衣,内里的晶莹润泽映了秋光直是呼之欲出。
在旅途中,一番川味的酸辣过后,咬上一口梨,丝绸般润滑的雪梨汁水流淌心底,似乎冲淡了临行前父母挥手的“离别”,只剩了那清清的香甜,伴我一路回家。
同样是九月,前几日乘车去武汉,风拂原野,车隆隆驶过,临窗偶见“秋黄”凋零,山河倒退穿梭,仿佛“时光”流转,方忆起“秋梨”滋味。
梨本也是应了秋季的“水果”,在湖北,八月底的梨通常是九月份大量上市。城里的超市货架上,路旁的水果摊点,还有拖着车儿的,菜市里装在筐里或者干脆用布垫了直接摆地上,都是成堆的梨。有的插个小木牌,写了价格,大多三至四元一斤。小区陋巷,街市转角,往往有小贩拖一车梨一路吆喝:“卖梨,卖梨咯,十元三斤咯”,秋风裹起浓浓的湖北乡里土话,送去路人耳里。
我有时在路上也顺带几个回到家。通常只有两种卖,雪梨和黄花梨。后者颜色暗黄颇深,去皮生吃的话比前者略甜,但口感稍显粗糙,很多是本地的种植,可能由于气候水土的原因,总感觉本地的梨没外来的好。
说起外地梨,其品种之丰富真可谓百花竞放,争奇斗艳。像北京的“京白梨”,新疆“库尔勒香梨”,河北“鸭梨”,赵县“雪花梨”,山东“大香水梨”,还有诸如“南果梨”,“秋白梨”等等上数十种之多。
且有一则典故里说那乾隆帝过砀山,因饥渴便唤了随从上树摘梨,帝于树下接梨未能得,遍寻皆无,却原来梨落于地顷刻间冰消雪融,竟连梨核也化了,帝后下旨封此品种为“砀山贡梨”,传说虽未免有些夸大,但也可想见其细嫩如水的品质。“砀山梨”产自安徽,我却不知道我买的是否属于四川苍溪的雪梨,也许是吧,因为向来川地的食材入湖北湖南的较多。水果应该也无例外。
记得去年有新疆的香梨运过来,青里透红的小香梨咬一口也是汁水满溢,脆滑清甜,舌底生香。香梨上市时逢晚秋霜降,书里说接了“霜气”的梨最好吃,唐时李白就曾有诗句写道:“酒客爱秋蔬,山盘荐霜梨”,这里的“霜梨”大概指的是晚秋的梨了。
秋冬之交的清晨,如果起来得早,平常路边已可见园草微霜轻笼,园内亦有经得寒气的花儿,连同路旁的树,草,汇成一片淡雾般朦胧的白,须走得近了方可见些或红或紫或黄绿的色彩。然而园景是人工的培育,倘若到野外之地,这时候梨树也应像其它的树木花草一样,在枝叶上蒙一层白白的“霜粉”,“霜”是细小水珠的凝结,如果是较寒冷的北方和山里,也许会看见“水珠”凝结成更为宏大的“雾淞”。在漫漫山林间起伏延绵,直至远天与地仍然是一线银白,堪称自然的奇观,挂在树上的“雾淞”似雪非雪,已经不是“霜”了。不过我却非北方人,也未见过梨树上的“雾淞”。然于南方的“秋霜”确是常见的。
“蒹霞苍苍,白露为霜”,但凡经霜的食材,我们老家俗称“打霜”,如“打了霜”的白菜,萝卜等,都格外的“味”好。当秋阳初起,霜化的露珠也滚过梨的表面,在叶儿斑驳的光影里悄然落下,“润物细无声”,自然是最好的“料理师”,在每个季节都能调出独具的味道。经“霜打”的梨想来也是更为香馥浓郁。
去年家里的香梨还是老友送来的,现在南方,香梨渐渐也多了。一般是十月底上市,早秋更多的还数雪梨 ,暑热刚过的九月,白露秋分。梨性寒,味甘,入肺,胃经。古书上说:“白色入肺”,梨肉多洁白,若食得其法,生津润秋燥,于人大有裨益。兼之雪梨价格便宜,且具细腻的口感,确当得价廉物美的食材。
把两个嫩白的雪梨,搭配银耳,冰糖,三者混合入清水里小火慢煨,为了让银耳的植物胶原充分融合其它食材,待鼓起细小的水泡时便要慢慢顺着搅拌,边点入清水保持微微细泡状,这须得费些耐心才行。末了汤底的雪梨托出朵朵银耳花,也可以加几颗红枣,缀几粒枸杞子。越发会显出“分外妖娆”的模样来。这道“银耳雪梨羹”也是家家会做的养颜“汤品”。亦有整只梨去核填入冰糖,川贝隔水蒸的,是传统止咳的老法子,后为古方典籍所记载,其名曰:“冰糖雪梨”。居家不妨常备一些“川贝”,倘若家里人咳嗽了便可制做,做法简单,即是美食又兼良方。真可谓两全其美。
前些日子我偶尔翻阅美食杂志,见书页里藏一幅“红酒醉雪梨”的印画,梨半浸在酒汁里,一抹艳红顺着白梨攀上,至中段红色渐淡,慢慢地被白色浸蚀消融,及至梨上端已然是雪白一片,观之如“水彩”,又似“美人儿”半掩了娇羞,心想这梨之做法洋洋大观,此梨儿“醉”得形神兼备,主在其“意”,若是主烹饪口感,则如“梨丝滑肉”,各色“梨汤”,“梨粥”,以梨为馅的糕饼等,譬如中秋的“月饼”里也有用梨肉做的“馅芯”。主其功效者有“秋梨饮”或是“秋梨膏”等等,如是者甚多。
除了传言是源自于清代的“梨丝滑肉”可能略咸,其它我所知几乎都是甜甜的口味,“甜味”也是为人初尝的本味。凡小孩大多数都喜“食甜”。我想在孩子们的眼中,梨的清甜可口也是胜似“蜜糖”。
因要尝那梨味的甜蜜,我少时也是喜爱爬树摘梨。家乡是偏南方的丘陵地带,大大小小的土丘连绵数百里,愈往南去愈高,但那已经到山区了,老家的小土丘都不高。因此很方便农人耕种。土丘一座座相连,也形成一片片低洼,楚地千湖之国,自古水系发达,老家也无例外,低洼处荷塘鱼塘极多,星罗棋布。土丘虽小,儿时也唤为“山”,水塘周围的“山”上多是本地农人种植的橘子树,往往围了栅栏,也有种梨树的,因为相对少没有围栏。
这使得我常可以偷爬到树上採几个梨吃,有一回正把那青青的梨往下扔给小伙伴们,就听一声断喝:“那小孩,在干嘛”,唬得小伙伴们四处逃开,单剩了我急忙中溜下树就跑,听后面“叔”的声音紧紧跟着,也顾不得路上杂草枯枝,只一个劲朝前跑,结果扑腾一下摔土坑里了。那“叔”追上却是把我弄到他家,给伤处擦了点“红光”,那年月居家都有两类药水:红光和碘酒。专用来擦轻微外伤,走时仍把我採的梨包了给我。说也奇怪,我后来再没去那里採过梨,很多年过去了却还记得那“叔”给的梨,是老家常见的“土麻梨”,青色的表皮长了许多麻点,土麻梨中等个头,形似“鸭梨”,吃起来粗粗糙糙的还有点“涩”,“叔”的梨也有“涩”味,且很甜很香。
在离我家很远很远的山上,大概有上百里吧。还有棵特大的梨树,几乎要三四个大人环抱才能围一圈。数丈高的顶端直指云天,每年二三月山里的清晨,老梨树上梨花带了露水,未几朝阳初照时,蜜蜂嘤嘤来采花,那里会见到别处没有的各种彩色蝴蝶,和了那些个普通白蝶一起在田间树影里扑闪,梨树至秋天结出累累果实,是青青的麻梨,树上瓢儿似的叶片便也在秋黄里泛着绿意。老树不知道多少年月了,那地方在我小时就有一个名字:“大梨树”。因为我“林叔”在山里信号站工作,所以每每带了我去。
站内也种了蔬菜瓜果,橘子树,小的麻梨树和一些花草,在那里的傍晚,我也第一次看见猫头鹰停在隔窗的梨树上,竖着耳朵,睁了一双圆圆的怪异的大眼睛,每当有猫头鹰来栖息,我就不敢过去爬树摘梨吃了。
有时候发现野鸡从树丛飞过,拖着五彩的羽毛,我便追过去,一路追到山下水边。那里是农人的鱼塘了。有的渔人会带了鸬鹚来捕鱼,野鸡飞得没影了,消失在蓝天尽头,鸬鹚弯着细长的颈项安静的站立船头,它会突然猛地一下扎进水里…。如果碰不到渔人,偶尔也会遇见“水鸭子”,“水鸭”也是捕鱼的能手,速度比鸬鹚还快,倘若惊动了它,会迅速钻进水里,直到十几米开外才又钻出来。我长大些听收音机里周旋唱《四季歌》:“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一度曾以为“水鸭”就是“鸳鸯”,后来才知道不是,“鸳鸯”有着更漂亮的羽毛…
我喜欢在岸边捡了小石子扔到水中,清清的池水泛起涟漪,“水鸭”也钻到水里去了。有一次错把手中的梨当石子扔了出去,惹起偌大的水花,不但惊了“水鸭”,也惊了岸边的老水牛,牛儿抬起头望过来,嘴里还含着青草,我也咬一口刚摘下的麻梨,儿时的味道,香甜又青涩。
现在吃的无论是“雪梨,”黄花梨”亦或新疆“香梨”,都无老家麻梨之“涩”味,即使“黄花梨”也是粗而不“涩”的,“涩”味本不是太好,但于我而言不单单是一种“味道”了。
后来如雪梨之嫩,黄花梨之甜,香梨之香。都大体涵盖了梨味的特点,所以每一年的秋季当梨大量上市的时候,我都尤其喜爱。
最是那晚秋经了霜的梨,虽然离上市还有月余,时光未到,却是满心的期待。
秋意起相思,本想电话里问母亲四川有无好品种的梨,譬如正宗的“苍溪雪梨”,一想山高路远,还是算了。想起四川,又忆起那年行驶于川鄂线列车上。
邻座大姐正拿了我刚递过的梨,使小刀削去一整圈薄薄的皮,却又先递了给我。火车汽笛声声。
窗外山林穿梭飞过。
梨儿白如玉,浸在秋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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