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隔着数百年的光景,还是让此时的桃夭唤你一声;妹子吧!
桃夭认识你时大概10岁,与你第一次出场时的年龄相仿。
还记得,那时我从黛玉的眼中读到了你;“身量未足,形容尚小。”
这之后的许多年,你便将自己关闭在蓼风轩里,无论春夏秋冬,搁下画笔的你总喜欢在回廊的末端,驱散随侍的丫鬟,独立风中,有时雪会落在你的肩上,你也不拂,任雪化水,浸透白衫,浸寒肌肤,浸冷心房,姐妹们都说你冷,说你淡漠,其实,我早已看出,你的淡漠是一种出自骨子里的冷。你总想与世界隔离,只想让自己的身子陷在影子里,是啊,谁会去注意一枚影子呢?影子只在有光线的地方才会形成。而你,我的妹子,你常常将自己锁于黑暗中,就连影子你都抛弃了,因为,你知道,这蓊郁葱茏的庭院里,危机四伏,这钟鸣鼎食的繁嚣后,将以作鸟兽散收场。
你很清醒,你很警醒,你很觉醒,所以,你很少笑,脸上总是挂着冰冷的霜。
我能理解,在这座深院中,有多少碎骨残渣从沟渠里流过,那些曾是嫩蕊娇艳的花朵,最终都化为污泥,默默地等待一场大雨,将点点残香,随着下河城的污水而去。
你力求自保,为了自保,你能很快抽身而退,你能狠心推得一干二净。
正如那天,贾敬,哦,你的父亲,因为幻想得道成仙,而“吞金服砂,烧胀而殁”。葬礼上,我自始至终没有看见你的身影出现,我想,那时你应该在某一处蜷缩着,阅读一本书吧,会是什么书呢?你与妙玉最要好,想来你应该是在栊翠庵里与你的闺蜜妙玉烹茶闲聊吧。
至于,披麻戴孝,为父送终什么的,留着与你形同陌路的兄嫂操办就好了。
时光荏苒,在昼夜交替中,贾家的极盛也从内部开始瓦解起来。
那天,为追查‘绣春囊’的事件起因,以凤姐为首的,浩浩荡荡一班丫头,婆子,抄检起大观园来。当在你的丫头入画的箱子中搜出一些不该有的东西时,你从冷漠开始厌恶:“我竟不知道。这还了得!二嫂子要打她,好歹带出去打罢,我听不惯的。”入画跪地哀求,泪雨倾盆,跪行你绣足下,你无动于衷,甚至,怂恿凤姐严厉惩处:“嫂子别饶她。这里人多,要不管了她,那些大的听见了,又不知怎么样呢。嫂子若饶她,我也不依!”你的态度是:“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
最终,当尤氏上前来劝说时,你干脆将矛头转过来对准了尤氏:“我只能保住自己就够了。以后你们有事,好歹别累我。”尤氏回说:“可知你是个心冷嘴冷的人。”你道:“怎么我不冷?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为什么叫你们带累坏了?”这番话下来,尤氏心中羞恼,带了入画走人,你却火上浇油:“你这一去了,若果然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还干净!”
听听你这话说得,入画比你年长,从来对你恪尽主仆之责,呵护有加呀,你真是心冷到了极致!我现在才明白,大抵是受过极重内伤的你才有如此冷冽的决断。在那一刹那,我从你的结着冰霜的瞳孔里,看到了心灰意冷,看到了你想藏身在青灯古佛冰冷虚幻的光影里去的念头。正如你那天偶然露出的一句;“赶明儿,剪了发,做姑子去,这花儿可往哪里戴呀?”
其实,你的眼光独到,你绝不是肤浅的人,从你的画作里就可以看出,从你将画卷叫姥姥带走,就可以揣摩出其中的端倪;大厦将倾,新帐旧账拉出来清算的一天为时不远,身为贾家的女儿,你必被牵连是肯定的,于是,清醒的你开始在潜意识中,苦寻一条避祸的曲线——遁入空门。你以为,在泥塑的菩萨身边,如同登上了解救自身的航船,是的,你没有多余选择,于尘世中你无可祈求一栖安身之所,惟有庵堂里,幢幢经幡的掩映下,你才如惊惶的小鸟般,觅得一桠立足的枯枝。
木鱼声声,碎,碎,碎,我从枯燥的敲击声里听到了虚空的声音和你凄厉的,藏匿在心底的呐喊。
妹子,我常常回想起,那个春日,你立于桃树下,一场桃夭,覆了你满肩的落花,你偏过头,在月白色的肩头,轻拈了一瓣落花,你将那瓣落花,放在鼻端嗅了嗅,你笑了,贝齿轻启,桃嫣失色,那一瞬的春,似乎只为你而灿烂。
你不曾爱过,爱情于你是空白,就像这桃夭之前的漫天扯絮般的白雪,干净,清静,冷冽,凛冽。薄薄一层的白,盖了你绣鞋下的方寸土地。哦,这白,还应该是你未曾落墨的一幅白绢。
很多人都说你冷,冷入骨髓,但你的笑,已隔着数百年的时空让我瞧见了。对了,你安睡的地方叫‘暖香坞’对么?那里有你少女的暖梦和你作画的色彩。
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你的结局;
白日里,幽暗的街巷之中,一个身着黑衣,身形尚未完全发育开来的女子,在踌躇前行,夜晚的她只能‘独卧青灯古佛旁’。这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啊,让人看了落泪,让人饮泣!
妹子,认识你快二十年了,一直在揣摩你,你的狠心,冷漠,甚至绝情,以上种种,想来你也只是为了换回一点生存的空间,一点少得可怜的人生自由吧。
昨夜,你又入梦,一袭墨黑的长袍,裹住你瘦小的身子,看不清你的容颜,只见到黑衣下微露的苍白而瘦削的手腕,很想抓住你,很想。。。但我知道,这都是徒劳,没有任何人可以从梦里抓出实体。
好吧,妹子,若你累了,困了,倦了,请到我的梦里来吧,或者,让我入你的梦,给你一丝温馨的拥抱,至少,在冷冷的佛灯下,你的影子里有我的影子重叠。
堪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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