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作品中的色彩艺术

2024-09-02 莫言

  导语:莫言以其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塑造了一个个雄奇飞动的意象,以其汪洋恣肆的语言建构起了一个神秘魔幻的文学世界。在莫言声、色、气、味俱全的文学世界中,不仅充分调动了各种感官的感知功能,并将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知觉等打通,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在莫言的作品中都经过了作家情感色彩的“改造”。

  一、对汉语蕴藉性、表现力的拓展

  莫言在文学创作过程中大量借鉴绘画中的色彩艺术,大量色彩艺术技巧的应用与对色彩世界的营构拓展了文学语言的表现力和蕴藉力。

  1、色彩的象征意蕴

  《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红蝗》《红树林》《红耳朵》,虽然这一列作品并非有意为之的“红色”系列,却透露出作家对红色的特殊情感。浓烈的红色色块收到了强烈的视觉效应,蕴寓着生命的激情、悲壮的历史感以及激昂的英雄情绪。逢增天在其《黑土地与东北作家群》中对色彩背后的文化承袭关系做了论述:“莫言来自齐鲁故地,是东夷的后裔……故他们对那与日神文化精神相关的红色有着共同的偏爱”。在山东画家周韶华的《驾日凌月》中,也对那“血海般的红高粱”有恣意淋漓的渲染。这些共同反映出色彩在艺术家作品中的文化承担功能。

  2、绘画技法的运用

  莫言小说中的色彩语词在陌生化、通感等技巧、修辞方式的应用中达到了奇异的修饰效果。色彩不仅可以修饰自然物,描述物体的固有色,也可能以变异、变相的方式传达作家的情感态度,也可以用色彩语词将抽象的情感具体化。

  “喇叭里飘出暗红色的声音”(《红高粱》);

  “绿油油的血”(《木匠和狗》);

  “深红色的菊子和淡黄色的小石匠”(《透明的红萝卜》)。

  通感的修辞方式、反色调技法、以局部特征指代整体体征、色彩并置等这些都是主体内心情绪情感的强烈表现。例如“绿油油的血”中反色调的应用,放置进词组所在的语境中,表达的是主体内心不安、矛盾、冲突的情绪状态。

  “小山子人头落地,白太阳猝然变红”《檀香刑》

  这里一方面是小山子人头落地后,叙述主体视觉世界发生的变化,同时,也是叙述主体感觉世界发生的变化,情感的变化。另外,这里的色彩变化也是叙述主体理性思考层面发生的变化。在接下来的语段中,这种思考在后文中有如下表达:“余心中纷乱如麻,眼前红雾升腾,耳朵里枪炮轰鸣,这弥天漫地的血腥气息啊,这扑鼻而来的龌龊臭气啊,这显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大清王朝啊,余是弃你啊还是殉你?”

  另外,《秋水》中的色彩并置、《红蝗》中的色彩渐变、《欢乐》中的色彩堆积等方法都是作家学习绘画技法而对语言蕴藉力、表现力的拓展。而对绘画技法的借鉴从一个方面也说明莫言创作的开放性。在兼收并蓄、博采众长,从而形成自己的特色。

  二、永远的“先锋派”

  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的“寻根派”到80年代后期的“先锋派”再到90年代前期的“新历史主义”再到90年代后期的“民间写作”,莫言在不断改变,不断探索,而这种锐意革新、不断超越的探索精神从其作品中色彩感的变化中也可见一斑。

  初期的小说《春雨夜霏霏》《丑兵》等有着孙犁式的明净、单纯,“很荷花淀”。这不仅是主题和表达技巧而言,从这一时期小说中纯粹、单纯的色彩描写也是如此。

  1985年发表的《透明的红萝卜》《球状闪电》《爆炸》等作品开始,其笔下的色彩开始发生变化,弥漫着浓郁的主体情绪色彩。而这种变化得益于莫言在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学习生活。在军艺图书馆,作家不仅阅读文学作品,更阅读了大量的西方油画画册。尤其是后期印象派画家的作品中的色彩感、色彩技法等都影响了莫言笔下的色彩艺术。例如《透明的红萝卜》中:浅黄色的叶片、橘黄色的落叶、发黄的辫子、焦黄的烟、柔软的黄头发、蛋黄色的油布、琥珀色的水珠、红锈斑斑的铁钟、浅红色的树叶儿、红色的须根、火红色的运动衫、紫红色方头巾的姑娘、酱红色的石片、暗红色的火苗、深红的血、深紫色的伤疤……这一连串的同色系同色调的不同色彩的描绘,恰似梵高笔下那丰硕的《向日葵》。只是,在《透明的红萝卜》中,因为时代背景的原因,也因为这一系列色彩氤氲在一望无际的雾一般的黄麻中,以上的色彩也弥漫在一种淡淡的落着遗憾的忧伤之中。

  到了1986年的《红高粱》中,忧伤之情退出作品,从作家主体情绪上讲,这部作品中是一种昂扬的美、激烈的美、原始的美。莫言说“我特别喜欢后印象主义梵高、高更的作品。梵高的作品极度痛苦极度疯狂。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高更的东西,它有一种原始的神秘感。小说能达到这种境界才是高境界。我现在知道如何走向高更了。”高更的画作比梵高更狂野,更具强烈的视觉冲击力,生命力的张扬、神秘的主题等,有点“野兽派”的气息。“对原始的神秘感”的强调也是这一时期莫言作品中努力追求的一个方面。

  “一个小姑娘,穿着一条好像用红旗改成的裙子……左手托着一个鲜红的苹果,苹果红得像一块血,光滑得像一块玉。她几次把苹果举到嘴边……红苹果举在她手里,像暗夜中的灯笼火把。红苹果把周围暗淡的灰蓝都照浅了,小姑娘的红裙子与红苹果上下辉映。”(《爆炸》)。

  这里的红色出现在一个男孩血腥的降生之时,出现在一个年轻人惨淡地告别人世之际,出现在同时接纳人生的两极状态的医院中,所以显得神秘莫测又令人恐惧不安。

  但到了《红蝗》《欢乐》中,色彩的奔突、喧腾失去节制,失去控制,正如作家所说,“说好了是激情澎湃,说不好是感情泛滥”。

  莫言非常自觉于色彩应用上的变化,在1991年后开始变化。《丰乳肥臀》是对前期创作的总结,在色彩应用上虽然还保留了大量的感觉化以营造作品叙述辉煌效果,但已有所节制。到了《檀香刑》《蛙》等作品中,作家为避免色彩的“夺目”,主观情绪化的色彩大大减少。而作家的这一自觉的过程也是其不懈探索的写照。莫言说作为悲壮抵抗的写作,是从三方面的抵抗,其一便是自我的抵抗,不断自我挑战。作家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我,是自己过去的作品。

  从这个意义上讲,莫言在不断超越自我,不断探索,始终是一个写作上的“先锋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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