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戏》原文分两大部分。前一部分写“我”成年时在北京看戏的两次不愉快遭遇,后一部分写“我”童年时在农村看社戏的欢悦生活。初中语文第二册选入的《社戏》为后一部分。
一、鲁迅笔下的江南农村小镇与《社戏》
鲁镇与未庄是鲁迅笔下描写最多的江南农村小集镇(如:《孔乙己》《明天》《风波》《祝福》等)。那里所发生的故事,大多是辛亥革命前后发生的事,鲁迅描绘了那极端沉闷、闭塞、一潭死水般的封建农村的典型环境。从一个启蒙主义者的立场出发,鲁迅主要不是描写在这种环境中地主对农民的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而把重点放在刻画人的灵魂。写出农民的“辛苦麻木”,其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群”中,以“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①。当时,鲁迅认为最需急切疗救的应是人的“病态”的灵魂,他看到造成“病态”灵魂的根源在于封建宗法制度和伦理思想。所以,他笔下的农民多是被沉重的封建宗法制度的伦理思想压瘪了的人物。鲁迅对他们怀有深切的同情心,同时也为他们任凭命运的摆布而不思反抗感到无限的悲愤。但是,在也取材自鲁镇的《社戏》中的双喜、阿发、六一公公等人物身上体现出来的却是机智、纯朴、善良、无私,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劳动人民的热情歌颂。同时,作者通过嗅觉、视觉、听觉、想象等多角度对优美景色的描写,热情地歌颂了大自然的清新明丽。在《社戏》中,在双喜、阿发、六一公公等身上找不到丁点“病态的灵魂”,在平桥村看不到些微“沉闷、闭塞、一潭死水的封建农村典型环境”。相反,那晚的社戏,虽没有出现“蛇精”“跳老虎”“翻筋斗”之类热闹有趣的节目,“看不出什么名堂”“迅哥儿疲倦、小朋友们哈欠”,但至今却使我深情地怀念,“再也看不到那夜似的好戏了”。显然,“我”怀念的不是戏,而是那个月色朦胧,横笛婉转、豆麦飘香的.夜晚和天真纯朴、机灵能干的农家孩子一起渡过的美好时光,以及六一公公与孩子们给予“我”的厚爱和友情。如果将《社戏》的前一部分关于对京剧的叙述与议论跟上述情况相比,不难看出:鲁迅写作《社戏》的意图是为了揭示“当时剧场里演饰人物的态度、水平以及演出内容等不好的习惯”以引起“疗救的注意”。作者后部分对江南农村小镇一反常态的描述是为了从反面鄙弃“社戏”(“社戏”属京剧的一种地方戏②),那么,鲁迅为什么对京剧何以不相容?
二、“京剧救国”与“人民本位”
“五四”时期,以胡适、刘半农、傅斯年、钱玄同等为代表,一方面提倡戏剧表现人生,反映现实生活,另一方面批判京剧,指出京剧中的“团圆迷信”,不能“引人到彻底的觉悟使人从根本上进行思量和反省③”。把京剧中的脸谱、唱工、台步、武打、锣鼓等悉视为应抛弃的“遗形物”,甚至不承认京剧是戏,认为它只是“玩把戏”的“百纳体”,“毫无美学价值④”。当时的鲁迅也参与了这一批判活动,所以,在《社戏》的前半部分,鲁迅说他从1902年至1922年20年间只看过两回京剧,而印象都十分之坏:“咚咚喤喤的敲打”“红红绿绿的晃荡”“一大班人乱打”“两三个人互打”(其实《社戏》后部分对戏台的描述也如此),总之是“咚咚喤喤之灾,戏台下不太适宜生存了”。至于用京剧表现现代生活,鲁迅更是认为根本不可能。根据鲁迅的挚友郁达夫回忆:“在上海,我有一次谈到了茅盾、田汉诸君想改良京剧,他(鲁迅)根本就不赞成,并很幽默地说,以京剧来救国,那就是‘我们救国啊啊啊’了,这行吗?”⑤
在《社戏》发表两周年后,鲁迅写了进行“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的《论照相之类》其第三节“无题之类”可以说是专门调侃京剧的。鲁迅写道:“我在先只读过《红楼梦》,没有看见‘黛玉葬花’的照相的时候,是万料不到黛玉的眼睛如此之凸,嘴唇如此之厚的,本以为她应该是一副瘦削的痨病脸,现在才知道她有些福相,也像一个麻姑。然而只要一看那些继起的模仿者们的拟天女照相,都像小孩子穿了新衣服,拘束得怪可怜的苦相,也就会立刻悟出梅兰芳君之所以永久亡故了。其眼睛和嘴唇,盖出于不得已,即此以证明中国人实有审美的眼睛……”作者认为京剧中扮演的“天女”“黛玉”(梅兰芳饰)等眼睛太凸,嘴唇太厚,形象不美,而鲁迅最挖苦、最反感的则是京剧中的“男旦”和“男旦艺术”,鲁迅显然是把其中的“男旦”和落后畸形之类的现象连在一起了。
鲁迅在晚年又写了《略论梅兰芳及其它》,对京剧的艺术进行了理论的探讨。文章议论的中心是关于京剧的雅俗问题。鲁迅认为:京剧是由俗变雅的典型,雅是雅了,但多数人看不懂,不要看,还觉得自己不配看了。鲁迅这种人民本位的艺术观,也建筑在他对整个社会历史的考察上。他认为“士大夫常将《竹枝词》改为文言,将‘小家碧玉’作为姨太太,但一沾着他们的手,这东西也就跟着他们灭亡”,而鲁迅心目中的京剧,正是这样的“竹枝词”或“小家碧玉”。待到化为“天女”高贵了,然而从此死板板,“矜持得可怜”。因此,他断言人民大众是不会喜欢京剧的。
纵观“五四”以来的文化史、思想史便会知道,鲁迅一直对京剧持批评的态度。由此,在《社戏》中(后部分)作者不去描述鲁镇沉闷、闭塞的环境和辛苦麻木的农民,而去极力渲染鲁镇处所的优美、人群的鲜活,其目的是为了从侧面去抨击京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