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祝福》全文原文

2024-06-27 鲁迅

  鲁迅的《祝福》你学了吗?没学习的话,就一起去探讨探讨吧。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鲁迅《祝福》全文原文,仅供参考,欢迎大家阅读。

  原文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我是正在这一夜回到我的故乡鲁镇的。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老爷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未留胡子,一见面是寒喧,寒喧之后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

  第二天我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福神们来享用;拜的却只限于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鲁镇乱成一团糟。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较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寿”字,陈抟老祖写的;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事理通达心气和平”。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况且,一想到昨天遇见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我到镇的东头访过一个朋友,走出来,就在河边遇见她;而且见她瞪着的眼睛的视线,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来的。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手拄着一支比她更长的竹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

  我就站住,豫备她来讨钱。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我很悚然,一见她的眼钉着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剌一般,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对于魂灵的有无,我自己是向来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样回答她好呢?我在极短期的踌蹰中,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

  “也许有罢,——我想。” 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阿!地狱?”我很吃惊,只得支梧着,“地狱? ——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那么,死掉的一家人,都能见面的?”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蹰,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我乘她不再紧接的问,迈开步便走,匆匆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里很觉得不安逸。自己想,我这答话怕于她有些危险。她大约因为在别人的祝福时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会不会含有别的什么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么豫感了?倘有别的意思,又因此发生别的事,则我的答话委实该负若干的责任……。但随后也就自笑,觉得偶尔的事,本没有什么深意义,而我偏要细细推敲,正无怪教育家要说是生着神经病;而况明明说过“说不清”,已经推翻了答话的全局,即使发生什么事,于我也毫无关系了。

  “说不清”是一句极有用的话。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选定医生,万一结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便事事逍遥自在了。我在这时,更感到这一句话的必要,即使和讨饭的女人说话,也是万不可省的。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过了一夜,也仍然时时记忆起来,仿佛怀着什么不祥的豫感;在阴沉的雪天里,在无聊的书房里,这不安愈加强烈了。不如走罢,明天进城去。福兴楼的清炖鱼翅,一元一大盘,价廉物美,现在不知增价了否?往日同游的朋友,虽然已经云散,然而鱼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只有我一个……。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停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 我问。

  “还不是和祥林嫂?”那短工简捷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

  “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晚饭摆出来了,四叔俨然的陪着。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虽然读过“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是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祝福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语,可惜我又不知道,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了。我从他俨然的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鲁镇,进城去,趁早放宽了他的心。他也不很留。这样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到沉寂。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菜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干干净净了。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

  她不是鲁镇人。有一年的冬初,四叔家里要换女工,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带她进来了,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卫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说是自己母家的邻舍,死了当家人,所以出来做工了。四叔皱了皱眉,四婶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讨厌她是一个寡妇。但看她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便不管四叔的皱眉,将她留下了。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钱五百文。

  大家都叫她祥林嫂;没问她姓什么,但中人是卫家山人,既说是邻居,那大概也就姓卫了。她不很爱说话,别人问了才回答,答的也不多。直到十几天之后,这才陆续的知道她家里还有严厉的婆婆;一个小叔子,十多岁,能打柴了;她是春天没了丈夫的;他本来也打柴为生,比她小十岁: 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一点。

  日子很快的过去了,她的做工却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人们都说鲁四老爷家里雇着了女工,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新年才过,她从河边淘米回来时,忽而失了色,说刚才远远地看见一个男人在对岸徘徊,很像夫家的堂伯,恐怕是正为寻她而来的。四婶很惊疑,打听底细,她又不说。四叔一知道,就皱一皱眉,道:

  “这不好。恐怕她是逃出来的。”

  她诚然是逃出来的,不多久,这推想就证实了。

  此后大约十几天,大家正已渐渐忘却了先前的事,卫老婆子忽而带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进来了,说那是祥林嫂的婆婆。那女人虽是山里人模样,然而应酬很从容,说话也能干,寒暄之后,就赔罪,说她特来叫她的儿媳回家去,因为开春事务忙,而家中只有老的和小的,人手不够了。

  “既是她的婆婆要她回去,那有什么话可说呢。”四叔说。

  于是算清了工钱,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她全存在主人家,一文也还没有用,便都交给她的婆婆。那女人又取了衣服,道过谢,出去了。其时已经是正午。

  “阿呀,米呢?祥林嫂不是去淘米的么?……”好一会,四婶这才惊叫起来。她大约有些饿,记得午饭了。

  于是大家分头寻淘箩。她先到厨下,次到堂前,后到卧房,全不见淘箩的影子。四叔踱出门外,也不见,直到河边,才见平平正正的放在岸上,旁边还有一株菜。

  看见的人报告说,河里面上午就泊了一只白篷船,篷是全盖起来的,不知道什么人在里面,但事前也没有人去理会他。待到祥林嫂出来淘米,刚刚要跪下去,那船里便突然跳出两个男人来,像是山里人,一个抱住她,一个帮着,拖进船去了。祥林嫂还哭喊了几声,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声息,大约给用什么堵住了罢。接着就走上两个女人来,一个不认识,一个就是卫婆子。窥探舱里,不很分明,她像是捆了躺在船板上。

  “可恶!然而……。” 四叔说。

  这一天是四婶自己煮午饭;他们的儿子阿牛烧火。

  午饭之后,卫老婆子又来了。

  “可恶!” 四叔说。

  “你是什么意思?亏你还会再来见我们。”四婶洗着碗,一见面就愤愤的说,“你自己荐她来,又合伙劫她去,闹得沸反盈天的,大家看了成个什么样子?你拿我们家里开玩笑么?”

  “阿呀阿呀,我真上当。我这回,就是为此特地来说说清楚的。她来求我荐地方,我那里料得到是瞒着她的婆婆的呢。对不起,四老爷,四太太。总是我老发昏不小心,对不起主顾。幸而府上是向来宽洪大量,不肯和小人计较的。这回我一定荐一个好的来折罪……。”

  “然而……。” 四叔说。

  于是祥林嫂事件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

  只有四婶,因为后来雇用的女工,大抵非懒即馋,或者馋而且懒,左右不如意,所以也还提起祥林嫂。每当这些时候,她往往自言自语的说,“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意思是希望她再来。但到第二年的新正,她也就绝了望。

  新正将尽,卫老婆子来拜年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自说因为回了一趟卫家山的娘家,住下几天,所以来得迟了。她们问答之间,自然就谈到祥林嫂。

  “她么?”卫老婆子高兴的说,“现在是交了好运了。她婆婆来抓她回去的时候,是早已许给了贺家墺的贺老六的,所以回家之后不几天,也就装在花轿里抬去了。”

  “阿呀,这样的婆婆!……” 四婶惊奇的说。

  “阿呀,我的太太!你真是大户人家的太太的话。我们山里人,小户人家,这算得什么?她有小叔子,也得娶老婆,不嫁了她,那有这一注钱来做聘礼?她的婆婆倒是精明强干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将她嫁到里山去。倘许给本村人,财礼就不多;惟独肯嫁进深山野墺里去的女人少,所以她就到手了八十千。现在第二个儿子的媳妇也娶进了,财礼只花了五十,除去办喜事的费用,还剩十多千。吓,你看,这多么好打算?……”

  “祥林嫂竟肯依? ……”

  “这有什么依不依。——闹是谁也总要闹一闹的;只要用绳子一捆,塞在花轿里,抬到男家,捺上花冠,拜堂,关上房门,就完事了。可是祥林嫂真出格,听说那时实在闹得利害,大家还都说大约因为在念书人家做过事,所以与众不同呢。太太,我们见得多了:回头人出嫁,哭喊的也有,说要寻死觅活的也有,抬到男家闹得拜不成天地的也有,连花烛都砸了的也有。祥林嫂可是异乎寻常,他们说她一路只是嚎,骂,抬到贺家墺,喉咙已经全哑了。拉出轿来,两个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劲的擒住她也还拜不成天地。他们一不小心,一松手,阿呀,阿弥陀佛,她就一头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用了两把香灰,包上两块红布还止不住血呢。直到七手八脚的将她和男人反关在新房里,还是骂,阿呀呀,这真是……。”她摇一摇头,顺下眼睛,不说了。

  “后来怎么样呢?” 四婶还问。

  “听说第二天也没有起来。”她抬起眼来说。

  “后来呢?”

  “后来?——起来了。她到年底就生了一个孩子,男的,新年就两岁了。我在娘家这几天,就有人到贺家墺去,回来说看见他们娘儿俩,母亲也胖,儿子也胖;上头又没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力气,会做活;房子是自家的。——唉唉,她真是交了好运了。”

  从此之后,四婶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

  但有一年的秋季,大约是得到祥林嫂好运的消息之后的又过了两个新年,她竟又站在四叔家的堂前了。桌上放着一个荸荠式的圆篮,檐下一个小铺盖。她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而且仍然是卫老婆子领着,显出慈悲模样,絮絮的对四婶说:

  “……这实在是叫作‘天有不测风云’,她的男人是坚实人,谁知道年纪青青,就会断送在伤寒上?本来已经好了的,吃了一碗冷饭,复发了。幸亏有儿子;她又能做,打柴摘茶养蚕都来得,本来还可以守着,谁知道那孩子又会给狼衔去的呢?春天快完了,村上倒反来了狼,谁料到?现在她只剩了一个光身了。大伯来收屋,又赶她。她真是走投无路了,只她来求老主人。好在她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牵挂,太太家里又凑巧要换人,所以我就领她来。——我想,熟门熟路,比生手实在好得多……”。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墺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淘米,米下了锅,要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一看,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各处去一问,果然没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山墺里,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捏着那只小篮呢。……”她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四婶起初还踌蹰,待听完她自己的话,眼圈就有些红了。她想了一想,便教拿圆篮和铺盖到下房去。卫老婆子仿佛卸了一肩重担似的嘘一口气;祥林嫂比初来时候神气舒畅些,不待指引,自己驯熟的安放了铺盖。她从此又在鲁镇做女工了。

  大家仍然叫她祥林嫂。

  然而这一回,她的境遇却改变得非常大。上工之后的两三天,主人们就觉得她手脚已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记性也坏得多,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四嫂的口气上,已颇有些不满了。当她初到的时候,四叔虽然照例皱过眉,但鉴于向来雇女工之难,也就并不大反对,只是暗暗地告诫四嫂说,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一切饭菜,只好自己做,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

  四叔家里最重大的事件是祭祀,祥林嫂先前最忙的时候也就是祭祀,这回她却清闲了。桌子放在堂中央,系上桌帏,她还记得照旧的去分配酒杯和筷子。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四婶慌忙的说。

  她讪讪的缩了手,又去取烛台。

  “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拿。”四婶又慌忙的说。

  她转了几个圆圈,终于没有事情做,只得疑惑的走开。她在这一天可做的事是不过坐在灶下烧火。

  镇上的人们也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她全不理会那些事,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

  “我真傻,真的,”她说。“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大早起来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的孩子,我的话句句听;他就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淘米,米下了锅,打算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一看,只见豆撒得满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各处去一问,都没有。我急了,央人去寻去。直到下半天,几个人寻到山墺里,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完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果然,他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可怜他手里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呜咽了。

  这故事倒颇有效,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了她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起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

  她就只是反复的向人说她悲惨的故事,常常引住了三五个人来听她。但不久,大家也都听得纯熟了,便是最慈悲的念佛的老太太们,眼里也再不见有一点泪的痕迹。后来全镇的人们几乎都能背诵她的话,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

  “我真傻,真的,”她开首说。

  “是的,你是单知道雪天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才会到村里来的。” 他们立即打断她的话,走开去了。

  她张开着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他们,接着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但她还妄想,希图从别的事,如小篮,豆,别人的孩子上,引出她的阿毛的故事来。倘一看见两三岁的小孩子,她就说:

  “唉唉,我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也就这么大了。……”

  孩子看见她的眼光就吃惊,牵着母亲的衣襟催她走。于是又只剩下她一个,终于没趣的也走了。后来大家又都知道了她的脾气,只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的先问他,道:

  “祥林嫂,你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不是也就有这么大了么?”

  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赏鉴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她单是一瞥他们,并不回答一句话。

  鲁镇永远是过新年,腊月二十以后就忙起来了。四叔家里这回须雇男短工,还是忙不过来,另叫柳妈做帮手,杀鸡,宰鹅,然而柳妈是善女人,吃素,不杀生的,只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烧火之外,没有别的事,却闲着了,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微雪点点的下来了。

  “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祥林嫂,你又来了。”柳妈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说。“我问你:你额角上的伤疤,不就是那时撞坏的么?”

  “晤晤。”她含胡的回答。

  “我问你:你那时怎么后来竟依了呢?”

  “我么? ……”

  “你呀。我想:这总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气多么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的力气,真会拗他不过。你后来一定是自己肯了,倒推说他力气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试试看。” 她笑了。

  柳妈的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她蹙缩得像一个核桃;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额角,又钉住她的眼。祥林嫂似乎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雪花。

  “祥林嫂,你实在不合算。”柳妈诡秘的说。“再一强,或者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现在呢,你和你的第二个男人过活不到两年,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我想,这真是……。”

  她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这是在山村里所未曾知道的。

  “我想,你不如及早抵当。你到土地庙里去捐一条门槛,当作你的替身,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

  她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但大约非常苦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早饭之后,她便到镇的西头的土地庙里去求捐门槛。庙祝起初执意不允许,直到她急得流泪,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大钱十二千。

  她久已不和人们交口,因为阿毛的故事是早被大家厌弃了的;但自从和柳妈谈了天,似乎又即传扬开去,许多人都发生了新趣味,又来逗她说话了。至于题目,那自然是换了一个新样,专在她额上的伤疤。

  “祥林嫂,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肯了?”一个说。

  “唉,可惜,白撞了这一下。”一个看着她的疤,应和道。

  她大约从他们的笑容和声调上,也知道是在嘲笑她,所以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后来连头也不回了。她整日紧闭了嘴唇,头上带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伤痕,默默的跑街,扫地,洗菜,淘米。快够一年,她才从四婶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工钱,换算了十二元鹰洋,请假到镇的西头去。但不到一顿饭时候,她便回来,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高兴似的对四婶说,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

  冬至的祭祖时节,她做得更出力,看四婶装好祭品,和阿牛将桌子抬到堂屋中央,她便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

  “你放着罢,祥林嫂!” 四婶慌忙大声说。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拾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直到四叔上香的时候,教她走开,她才走开。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黑暗,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主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淘米。

  “祥林嫂怎么这样了?倒不如那时不留她。”四婶有时当面就这样说,似乎是警告她。

  然而她总如此,全不见有怜悧起来的希望。他们于是想打发她走了,教她回到卫老婆子那里去。但当我还在鲁镇的时候,不过单是这样说;看现在的情状,可见后来终于实行了。然而她是从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还是先到卫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乞丐的呢?那我可不知道。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看见豆一般大的黄色的灯火光,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将近时候。我在蒙胧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祝福》情节内容:

  对《祝福》情节高潮的认定,一直存在着分歧。有的认为是在捐门槛这一事件上;有的认为是从祥林嫂第二次到鲁家听了柳妈的话之后。这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两种看法,但都不够准确。《祝福》情节的高潮实际上应该在祥林嫂捐了门槛以后,四婶仍不准她在祭祖时动祭品这一场面的描写上。书中这段描写,对祥林嫂的命运来说,是封建制度、封建礼教将她推入绝境的深刻反映。

  在封建制度的残酷压榨下,祥林嫂饱尝了封建夫权、族权对她的摧残和蹂躏。各种物质生活的种种痛苦,她完全能顶得住;牛马的劳作和奴隶的地位也压不倒她。但是她无法抵挡万恶的封建礼教对她精神生命的扼杀。本来她的两次婚姻遭遇都是封建制度的罪恶表现,然而却成为她不能活在世上的理由。柳妈向她说的“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等话,对她是致命的打击。祥林嫂听后“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圈着大黑圈”。这是封建“神权”借柳妈之口,彻底毁坏了她的希望。尽管如此,她绝处求生之念尚存,依照柳妈所指出的封建礼教的信条,将一年辛苦劳动所得,捐了门槛。这一行动是她刚强性格在最困难情况下的发展,也是她在封建政权、夫权、族权、神权四大绳索勒紧她颈项时最后抗争。可是在祭祖时,她的幻想完全破灭了。在她“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时,四婶慌忙大声说:“你放着罢,祥林嫂!”这一声喊叫,宣布了祥林嫂精神生命的死刑。祥林嫂“象是受了炮烙似的缩了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直是一个木偶人”。可见祥林嫂的命运,经过这一打击,已经步入绝境了。祥林嫂的死完全是被封建“四权”的绳索勒死的。

  这段描写,是对封建制度、封建礼教的本质揭露,是鲁迅先生精密构思的结晶。冯雪峰同志在分析祥林嫂的形象时提到,鲁迅先生是以“爱和科学的分析交织在一起”的感情来写的,是以“最尊敬的态度对待一个被践踏、被损害的女人的”。《祝福》第一部分设下的悬念正是鲁迅先生这种感情和态度的集中体现。小说通过对祥林嫂、鲁四老爷和“我”的交错描写,深刻地表现了作品的主题思想。而高潮部分“最尖锐”、“最明朗”地回答了小说的悬念。

  祥林嫂向“我”提出的三个主宰她整个精神世界的问题:魂灵的有无、地狱的有无、死掉的一家人能否见面,在不准动祭品这一部分都作了回答。因此说,这段描写是小说的高潮。否则,把高潮认定在捐门槛这一件事上,是与作者构思的原意不相符的。在行文上既是一笔带过的叙述,同时也没有紧扣小说的标题《祝福》,其深远寓意不易为人所忽略。把高潮认定在自听柳妈的诡秘话到祥林嫂成木偶人的看法,把高潮的时间拉得过长,这就违背情节反映客观事物的规律,因为高潮是反映客观事物矛盾冲突的最紧张的阶段,是矛盾的“高峰”,是冲突的“顶点”。它占有的篇幅是不允许过长的。

  《祝福》的情节功能:

  在小说《祝福》中,作者花费了大量的篇幅多次渲染阿毛被狼吃掉这一情节,而鲁迅先生一向是惜墨如金的,因此,这一情节的背后必定寄寓着作者深刻的用意。那么,这一情节的设置有哪些功能呢?它给我们提供了哪些信息?

  首先,这一情节是祥林嫂命运的又一次悲惨转折,并催化了祥林嫂彻底绝望感的产生。

  阿毛被狼衔去,使得祥林嫂惟一的生命支柱轰然倒塌,仅有的一点希望也变成了绝望。而由于阿毛之死,祥林嫂也就不再是名正言顺的贺家的人了,所以,大伯来收屋,也就是必然的了。失去了丈夫和儿子,又失去了惟一的居所,祥林嫂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她对灵魂有无的疑问,除担心真有灵魂而被两个丈夫锯成两半外,更为关注的是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如果真有灵魂,到了阴间,她又可以见到她的阿毛了,这当然是祥林嫂求之不得的。可见,对灵魂的有无这一问题的答案的期待,祥林嫂本身又充满矛盾,而这一矛盾对祥林嫂来说又是致命性的。从这一意义上来说,阿毛被狼衔去这一情节催化了祥林嫂彻底绝望感的产生,也加速了祥林嫂命运悲剧的发生。

  第二,各种不同叙述视角的重复叙述,展现了各种不同人物的心态,同时也暴露了国民性的弱点。

  在对阿毛被狼衔去这一情节的处理上,作者使用了不同叙述视角的重复叙述。先是卫老婆子的叙述,接着是祥林嫂自己的叙述,最后是鲁镇上听祥林嫂叙述故事的人打断祥林嫂的话进行的抢白。

  卫老婆子的叙述相对祥林嫂的叙述要简略得多,这是因为这一事件可以满足自己及别人的好奇心,因此有着强烈的叙述欲望;但毕竟事不关己,不必也不可能动情,也就不必也不会详细说来。

  而祥林嫂则是咀嚼这巨大痛苦的当事人,她的讲述是要释放自己巨大的痛苦,并力求博得别人的同情,从别人的同情中寻求一点点慰藉,因此,她的讲述就详细多了,但又由于这巨大痛苦的压抑,便欲说还休,因此,祥林嫂的叙述就成了概略叙述与详细叙述的交替过程。至于鲁镇的那些听众,他们本来就是带着极大的好奇心来赏鉴这一故事的,他们听祥林嫂的叙述并不是或不主要是出于对祥林嫂的同情,而是为了通过对别人的痛苦的玩味给自己的生活增加一点点乐趣,调剂一下单调的生活而已。因此,当他们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当祥林嫂的这一叙述不能调剂他们单调生活的时候,他们也便不再有听祥林嫂叙述的兴趣了,所以他们对祥林嫂的调侃,也便非常可以理解了。

  第三,侧面反映了祥林嫂自身沉重的奴性意识,并揭示出性别压迫的残酷性。

  一个人在悲苦的处境中是有着强烈的叙述欲望的,因为在叙述的过程中至少可以缓解自己的痛苦。

  祥林嫂一生的悲苦可谓多矣,除了阿毛被狼衔去这一事件之外,被婆婆卖到贺家 被迫改嫁,在鲁四老爷家连做一个奴隶的资格都没有,担心到阴间被两个丈夫锯成两半等等,都是祥林嫂难以承受的悲苦之事。但通读《祝福》,我们却发现,祥林嫂向别人倾诉的只有阿毛被狼衔去这一件事,因为,在祥林嫂看来,只有阿毛被狼衔去一事不会被别人嗤笑,自己在这一件事上至多是失职,并没有过错,并没有违犯封建伦理道德之处,而其他的事就不一样了。一女不嫁二夫,向来是古之遗训,一旦违犯这一遗训,便会被人唾弃,哪怕并非自己之愿,并曾作过极大反抗,但只要结果没有改变,也仍然会被别人所鄙弃。

  因此,在鲁四老爷家失去了做一个合格奴隶的资格,到了阴间被两个丈夫锯成两半,也便都罪有应得,于是,尽管自己的内心由于这些事件而极端悲苦,但并没有了向别人倾诉的勇气与欲望,因为那样不仅不会缓解自己的痛苦,反而会在别人的嘲笑与鄙视中增添自己的痛苦。从这里,我们不难发现祥林嫂自身沉重的奴性意识。

  但是,把这沉重的奴性意识归咎于祥林嫂自身是不公平的,也是不恰当的,因为祥林嫂本身就是一个封建伦理纲常与性别压迫的受害者,她的奴性意识也是被长期浸染的结果。

  人物介绍

  祥林嫂

  祥林嫂是旧中国劳动妇女的典型形象,她勤劳善良,朴实顽强,但在封建礼教和封建思想占统治地位的旧社会,她被践踏、被迫害、被摧残,以至被旧社会所吞噬。封建礼教对她的种种迫害,她曾不断地挣扎与反抗,但并不是为了自由而反抗,而是为了顺从封建礼教而反抗,祥林嫂从始至终都选择了对封建礼教的屈服,最后还是被社会压垮了。祥林嫂的悲剧深刻揭示了旧社会封建礼教对劳动妇女的摧残和迫害,控诉了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

  鲁四老爷

  鲁四老爷是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典型。他迂腐,保守,顽固,坚决捍卫封建思想,反对一切改革和革命,尊崇理学和孔孟之道,自觉维护封建制度和封建礼教。他自私伪善,冷酷无情,在精神上迫害祥林嫂,才让她生存信心彻底毁灭,是导致祥林嫂惨死的主要人物。

  鲁四婶

  鲁四婶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头一次留祥林嫂是因为她能干。祥林嫂被绑架走后,她害怕给自己惹麻烦。之后惦念祥林嫂不是因为关心她的命运,而是后来的佣人都没有祥林嫂那么顺心。以后祥林嫂再来,已不像过去那样灵活能干了,四婶开始“不满”,进而“警告”,最后把祥林嫂赶出家门。可以说,四婶把祥林嫂当作一件工具罢了,没有把她当人看。

  祥林嫂的婆婆

  祥林嫂的婆婆是一个精明强干、有心计的女人,也是封建社会中自私自利的典型形象。她拿走了祥林嫂的工钱,把祥林嫂当成工具,并且不顾祥林嫂的反对,就把她嫁到偏僻的村庄来获取高额的彩礼钱。同时她也精明能干,面对鲁四爷的时候从容应对。

  柳妈

  柳妈和祥林嫂一样都是旧社会的受害者。虽然她脸上已经“打皱”,眼睛已经“干枯”,可是在年节时还要给地主去帮工,可见,她也是一个受压迫的劳动妇女。 柳妈受封建迷信思想和封建礼教的毒害很深,“贞洁”在她心里十分神圣!至于她讲阴司故事给祥林嫂听,主观愿望还是想为祥林嫂寻求“赎罪”的办法,可这不但不会产生“疗效”的效果,反而给自己的姐妹造成了难以支持的精神重压,把祥林嫂推向更恐怖的深渊之中。

  “我”

  “我”并不是鲁迅,而是鲁迅虚构的一个具有进步思想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形象。“我”是一个对鲁四老爷充满憎恨,对鲁镇保守、冷漠的社会气氛感到愤懑的启蒙主义知识分子,虽然无力拯救祥林嫂,但却是小说中唯一深刻同情祥林嫂悲剧命运的人。相对于漠然的短工、麻木迷信的柳妈和鉴赏祥林嫂痛苦的民众,“我”依然不失为一个有正义感、有觉悟的新党。“我”的忽说有鬼神忽说没有,都是建立在对祥林嫂是否有害的担心上。

  另一方面,小说写出了“我”对祥林嫂虽然深切同情,但却无力挽救的困境,深刻地表现了在封建思想、封建伦理道德禁锢着整个社会思想的情况下,少数觉醒的知识分子那种欲救拔而不能的无可奈何的复杂心情。

  “我”是小说的视角,祥林嫂的故事就是通过“我”的观察和叙述才得以展现的。“我”也是祥林嫂故事的唯一的批判者,正是从“我”的视角出发,祥林嫂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底层妇女的命运悲剧才得以被关注和审视。

  创作背景

  20世纪20年代,正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发展时期。鲁迅以极大的热情欢呼辛亥革命的爆发,可是不久他看到辛亥革命以后,帝制政权虽被推翻,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地主阶级的军阀官僚的统治,封建社会的基础并没有彻底摧毁,中国的广大人民,尤其是农民,他们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宗法观念、封建礼教仍然是压在人民头上的精神枷锁。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在个人对社会的责任感驱使下,1924年2月7日鲁迅先生创作了这篇小说。

  作品鉴赏

  作品主题

  《祝福》是鲁迅小说代表作之一。《祝福》从不同角度表达出了封建社会对人们思想的约束和制约,导致了祥林嫂悲惨命运的出现。通过祥林嫂和富人们完全不同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用富人的生活热闹忙碌来烘托祥林嫂的悲惨和痛苦,突出了反封建的主题和思想。

  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起,读者一般把《祝福》的主题归结为以下两种:

  1.《祝福》的主题在于揭露“四权”(政权、族权、 神权、夫权)对中国妇女的迫害。读者这样理解《祝福》的主题,与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的这段话不无关系:“这四种权力———政权、族权、神权、夫权代表了全部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是束缚中国人民特别是农民的四条极大的绳索。” 基于这种理解的分析,有的读者甚至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鲁四老爷是杀害祥林嫂的刽子手。”

  2.《祝福》的主题在于“揭露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 。有的读者的观点:“《祝福》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吃人的本质。在它的全部描写中,包含着打碎这个精神枷锁,改变那不合理的社会的强烈呼吁,包含着为此进行坚持不懈的探索与追求。从中可以见到鲁迅这个伟大的现代思想家和革命家的巨大身影。”比如支克坚认为:“《祝福》属于‘为人生’的作品,它所表现的是一个关于道德的主题。旧道德是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五四’新文化运动向它发动了猛烈的攻击。《祝福》便是在揭露旧道德本质的同时,揭露了中国国民性的弱点,批判了中国的人生。” 而作家刘心武则表达了他对《祝福》主题的一种全新理解,他认为《祝福》的主题,就是表现人性中对于倾诉的渴望,就是表现人性中要求别人接受倾诉的渴望。他说:“我认为《祝福》的最可贵之处,还并不在于‘反封建’、‘反礼教’、或‘控诉旧社会’等层面上。《祝福》的深刻处在于表现了人性中的倾诉欲望,并沉痛地呼吁:人类应当懂得他人的倾诉,在相互承接倾诉中,逐步达到人类大同。”

  文章通过祥林嫂一生悲惨遭遇的描写,反映了辛亥革命以后的社会矛盾以及中国农村的真实面貌,深刻地揭示了地主阶级对劳动人民特别是劳动妇女的摧残和迫害,揭示了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指出了彻底反封建的必要性。

  艺术特色

  语言特点

  鲁迅用简洁、凝练、深刻、富有个性化的语言为读者展示了祥林嫂充满辛酸、坎坷的一生,揭示了封建礼教杀人不见血这一深刻的主题。

  这篇文章语言最大的一个特点是简练而又传神,特别是描写祥林嫂的外貌变化,作者善用白描的手法,通过描写祥林嫂的眼睛,为读者展现了主人公内心世界的变化。向读者展示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反映了祥林嫂悲剧命运的几个过程,也反映了祥林嫂是怎样一步步被封建礼教和封建思想逼到绝境的,也是对罪恶的封建社会的无声的控诉。其次,《祝福》的语言不但简洁凝练而且深刻。最后,作者用个性化的语言为我们刻画了一个个鲜活的,典型的人物形象:“我真傻,真的......”。作者通过祥林嫂对众人的倾诉,通过祥林嫂和柳妈的对话,通过祥林嫂和“我”的对话,写出了祥林嫂的精神创伤,这正是鲁迅思想的深刻性表现: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的可怕。在其他的几个人物中,鲁四老爷每次都说话极少,语气中带着冷漠甚至鄙夷,例如当他知道祥林嫂的婆婆和卫老婆子合伙劫走祥林嫂后,说道:“可恶!然而......。”言外之意,“既嫁从夫”她婆婆的做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可以看出,鲁四老爷是封建理学思想的代表人物。柳妈没话找话,俨然一个好寻开心的市井女人的形象。卫老婆子的话跟柳妈不同,她说话生动活泼,既俗气又有野趣,是一个能说会道、能言善辩的“中人”形象。

  小说的语言是探寻小说主题,把握人物形象的一把钥匙,鲁迅正是用他富有个性化的语言为读者展现了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结构特点

  小说采用了插叙的方式展现出了鲁迅的小说风格的多变性,按时间顺序来讲述祥林嫂的故事那不是鲁迅的“爱好”,这也是小说作者抛弃选择祥林嫂身边人特别是卫老婆子作为叙述者的原因。“我”这个角色作为叙述角度的合适点在于:有些故事,“我”是知道的;有些事要听过来补充;有些事实直接发生在“我”的身上。这样,文章就会呈现三个层面的内容:有直接发生的(如有无魂灵的对话);有所见的(如祥林嫂的外貌、在鲁镇生活的情况等);有是听来的(如阿毛故事等)。这样的不同类型的故事组合自然会采用“现实与过去,真与虚”的方式,使文章展现出多变的叙述方式,读起来富有跳跃感。

  作者简介

  鲁迅(1881~1936),原名周樟寿、周树人。字豫山、豫亭、豫才、秉臣。除鲁迅外,还有邓江、唐俟、邓当世、晓角等笔名。中国现代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和教育家。著作收入《鲁迅全集》及《鲁迅书信集》,并重印鲁迅编校的古籍多种。1981年出版了《鲁迅全集》(共十六卷),2005年出版了《鲁迅全集》(共十八卷)。从1918年5月发表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时,始以“鲁迅”为笔名。他的著作主要以小说、杂文为主,代表作有:小说集《呐喊》《彷徨》《故事新编》等,散文集《朝花夕拾》(原名《旧事重提》),散文诗集《野草》,杂文集《坟》《热风》《华盖集》《华盖集续编》《南腔北调集》《三闲集》《二心集》《而已集》《且介亭杂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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