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为柳宗元(字子厚)撰写的《柳子厚墓志铭》中记述了柳宗元的这样一件事:元和十年(815),柳宗元由礼部员外郎贬为永州司马期满进京又外任为柳州刺史。同时,他得知刘禹锡(字梦得)也被贬为播州刺史。柳宗元流着泪说:“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其意是说,播州不是人住的非常荒远之地,而梦得是个孝子,家有老母亲,我不忍心梦得身陷困境,又没有可以劝慰老母亲的话语,且没有母子同去播州的道理。于是,柳宗元“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即向朝廷请求,上奏疏给皇帝,愿用自己任所的柳州与刘禹锡对换,就是再加一重罪,也死而无怨。恰好有人把梦得的事上报给皇上,梦得被改任连州刺史。
韩愈在记述柳宗元的上述事实后,大发了一通感慨。韩愈说:“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其意是说,唉,读书人到了穷困落难的时候才能看出节操和义气。现在一些人日常家居彼此表示仰慕友好,置酒晏设游戏相约频繁往来,夸言奉承,强作笑颜,争相表示谦恭卑下,拉着手表示愿意掏出肺肝给对方看,流着眼泪指着青天与太阳发誓:生死与共,永不背叛,真好像可以信赖的样子;一旦遇到小小的利害冲突,即使是头发丝般的小事,也会翻脸如素不相识,对方落到陷阱里,不仅不伸手相救,反而又推又挤,还有落井下石的,这种情况几乎处处可见。落井下石的行为是禽兽和野蛮人都不忍心做的,可他们却自以为做的`很好。如果听到子厚的风格,这些人是应该有所惭愧的。
可以说,韩愈对柳宗元的业绩、人品、文章给予的高度评价,对世风、时弊的辛辣抨击,对人生哲理的深刻阐发,就是到了十多个世纪后的今天,也是无以附加的了。
柳宗元的事迹,由韩愈记入碑文并加以评说,已流芳百世。其实,为柳宗元作传的韩愈的高风亮节更是难能可贵。柳宗元与刘禹锡同属以王叔文为首的政治集团,又同时被贬,可以说柳宗元与刘禹锡是志同道合。但是,韩愈与柳宗元作为同期为文者,共同倡导古文运动;作为同朝为官者,政治主张和思想信仰却截然不同。柳在政治态度上属于变革派,韩则是保守的,他对柳宗元参与以王叔文为首的政治集团所推行的一系列改革,很不赞同,严厉指责。柳是信仰佛教的,而韩愈一生以儒家道统观念的“卫道者”自居,极力排斥佛老,他曾因上《论佛骨表》反对宪宗迎接佛骨进宫供奉而被宪宗命令处死,幸得人相救才免于一死,但被贬到距长安七千六百多里的潮州任刺史,直至穆宗即位才又内召为国子监祭酒。韩柳作为同朝的不同政见者,丝毫没有影响他们作为朋友和文友的关系。在《柳子厚墓志铭》中,韩愈对柳宗元的业绩、人品、文章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这实是“和衷共济”、“和而不同”、“兼容并包”、的典范。
韩柳等名家之所以能胸怀大度,贞操节义,与他们所处的时代、出身、学识、经历不无关系。他们都精通六经、百家之学,为官几上几下,横涉各个方面,深谙国家和地方治理之道,以及良好的个人天赋,形成了他们崇高的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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