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人称“小杜”。诗写得出色自不必说;却又风流倜傥。关于他的爱情故事也说各有说法。
春，湖州湖畔。
杜牧正少年，鲜衣怒马，春风得意。
人是白衣如雪，很轻、很薄，裁剪得很合身。
马是名种玉面青花骢，陪着崭新的全副鞍辔。
现在是春天最热闹的时候，草长莺飞，桃红柳绿。春风吹着，温柔得仿佛是情人的呼吸。
杜牧勒住马，也在深呼吸，不是因为风里有花香，而是因为风中有笑声。
他闭目侧耳。
对岸绿荫背后，隐隐约约随风飘过笑声。那声音时而如风铃叮叮，时而又像溪水潺潺。
仿佛一首歌的动听前奏，还未开唱，听的人已经合上双眼沉浸其中，脑袋跟着节奏摇晃起来。
春色本就撩人，笑声又这般勾魂。
杜牧今年十七岁，哪个少年不多情?在这怀春的季节，好奇的年纪，听了这笑声，如何能听而不见?
他滑下马来，都未拴马就循着歌声沿着湖堤绕向对岸。整个人晃晃悠悠，像被黑白无常拽着一般。
绿荫背后是一片盛开的桃花。
桃花林间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欢快地笑着，追着蝴蝶嬉戏。
女孩玩得开心极了，丝毫不觉有个人已经站在她不远处。
一只蝴蝶停在花瓣上，女孩一扑，蝴蝶飞起，在她头顶回旋了一圈，经她身后飞走。女孩一转身，又去追，一头正好撞进向她靠近的杜牧怀里。
女孩“啊”了一声，抬眼见是一个俊郎的少年，镇定了下来。
“你是谁呀?”女孩歪着头瞅着他，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眼波流转，煞是可人。
“哦……我姓杜，叫杜牧。”
杜牧正痴痴出神，愣了一下，赶忙答道。
“是那个能写出好诗的杜牧吗?”
杜牧摸着她的头，柔声说：“你才是好诗，是我一生写不完的诗。”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又问：“就你一个人玩儿吗?”
“妈妈在那边做饭呢。”杜牧顺着女孩的手指望去，桃花深处一缕炊烟袅袅升起。他的视线随着炊烟上升，停着一朵白云上面，久久不语。
“你若有个姐姐，我现在就娶她为妻。”杜牧喃喃自语。
“那你待我长发及腰娶我可好?”
杜牧的思绪仿佛从云端落了下来，才发现女孩被一个村妇牵着手，站在他旁边。
女孩眼睛一转不转盯着他，一脸纯真，两眼认真。
这突然一问，杜牧局促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杜公子莫慌。”村妇微笑着，“小女还未及笄，而公子少年才俊，你若真有心，十年之后来迎娶，如何?”
村妇神态自若，不卑不亢。
“好!”杜牧拍手，“那就十年为期，绝不反悔。”
杜牧看出来了，女孩妈妈虽是村妇却不是庸俗之辈。他明白这个十年，有两层意思。一是女孩还未到十五岁的法定结婚年龄，另一层意思就是告诉他，这十年不能虚度，要有所建树。
杜牧牢记在心，十年来，不看电影，不打球，女同学情书不看也不回，一心扑在学习上。
他一路过关斩将，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毕业考上公务员，总是顺风顺水。
可是踏入仕途，却道路曲折艰险，他小心翼翼，摸索攀爬，迎来送往，四年后总算熬到了湖州市长职位。
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四年。
现在是秋天，湖畔嫩绿的垂柳亲吻着他额头。他背着的手摆了一摆，身后的随从马上会意停住脚步。
他一个人径自走进桃林。
桃林秋意已深，枝头果实都已经摘去，那间茅屋也已经换了主人。
老农告诉他屋主人已经移居城里多年。
杜牧连忙转身，也没和随从打招呼，悄悄转出桃林，根据老农提供的简短信息，几番周折找到了女孩的新家。
门开了，当年的女孩如今已是少妇，风韵更佳，只是，眼睛看起来不如从前那么明亮。
杜牧刚要道声“你好”，却发现女人身后有两个羞怯的小朋友。
问候痛地一下说不出来，更别说找个拥抱的理由了。
空气一下子凝结，两人低头不语。
一阵沉默后，女人抽噎起来，杜牧看到她低落的泪珠，在地上变成一个一个小黑点。
“为什么是十四年?为什么不是十年?”女人声音低沉有力。
杜牧仍然不语，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
难道去说，人在江湖，身在官场，都是身不由己?
他觉得再多的解释已经没有意义，唯有沉默是最好的解释。
女人抬起头，两眼含泪，咬着嘴唇停住抽噎。
“你走后，每年我都打听你的消息。后来得知你做了官，我和母亲又喜又忧，终于你十年之后没有来，一点消息也没捎来。我又苦苦等了你一年，母亲说，不用等了，说现在的你不是值得等的那个人了。第十二年的春天，我决定嫁人，你负了我，可我不能负了春光!”
女人说完就转身，推开门的时候，停了下来，叹了一声，声音柔和起来。
“你我相遇笑声，结束于哭声。就此别过，各自珍重吧!”
咣当一声，门闭合。杜牧就像被鞭子抽了一下，一哆嗦，也抖出眼泪来。
他木然转身，只听得门环作响，门缝里传出呜呜的哭声。
杜牧浑身无力，蹒跚回到办公室，研墨铺纸，挥毫落纸。
他吹了吹未干的字，拉开抽屉拿出信封，折好纸张，信封写好女人的名字，封了口。
叫来心腹，出去送信。
他关上门，打开柜子，取出红布包裹的酒坛，拍开封口，自言自语：“你今年正好也是十四岁，两个人的酒，今天看来我要一个人喝醉。”
他醉不醉，我们不上心。我们着急的是信封里写了什么，对不对?
信封里当然是一首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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