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一个全新的视角,对杜甫《登高》一诗中“登高“和”悲秋“这两个母题,进行集体无意识成分的探究和分析。
登高
朝代:唐代
作者:杜甫
原文: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登高》创作于公元767年,此时的杜甫已经年近花甲之年,而当时的社会背景是唐太宗大历二年,安史之乱虽已经结束了四年,但是军阀趁机兴风作乱,争夺地盘。杜甫原本是到严武幕府寻找依靠,但是严武不久就病逝而去了,此时的杜甫因失去了依靠便离开了原本已经经营6年之久的成都草堂,乘舟南下之时因久病缠身便在云安住下,基于当地都督的关照,这一住便是长达三年。在这三年里,杜甫的生活依旧很贫困,虽没到潦倒之困境,但是,这对于一个年近60岁的老人来讲,独在异乡毫无依靠,国不太平,身无安家之处,也可谓是一副凄凉之景。在此背景下,杜甫于白帝城高台登高远眺之时,写出了这首《登高》,并流传千古。
然而,我们要讨论的既不是这一伟大诗人在《登高》这首诗中寄托的忧国忧民,壮志难酬的情感,也不是这首诗中精炼唯美的艺术形式,更不是对其诗意的分析,我认为这首诗中的母题所展现出的集体无意识成分更应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
母题是一个舶来词,对于母题的定义国内外学界至今仍莫衷一是。本文所采用的是美国民俗家斯蒂・汤姆森在《世界民间故事分类》中对母题概念的界定,即母题是具有独特文化蕴涵量,能够长久持续地存在于传统中的一个故事里最小的成分。例如:传统的人物角色,传统习俗,或是一些单一事件和情感等。根据这一理论,可以从《登高》中分解出多个母题,这里,我们主要采用的是“登高”和“悲秋”这两个母题,并对其进行原型心理学批评,探究其内在的集体无意识成分。
集体无意识这一理论是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提出来的,后又被受弗雷泽《金枝》人类学神话学研究影响的弗莱借鉴,进行了神话的原型批评。由于集体无意识在文学创作中的表现是原型,所以在分析作品中集体无意识成分的时候是绝对不能与分析作品中的原型割裂开来的。包莉秋在《荣格的原型理论与中国月亮意象之比较研究》中说,作家在创作时,并不是个人无意识在指导他的行为,而是他潜在的集体无意识在指导其创作。读者在阅读作品时人类共有的集体无意识被作品激发,与作品本身所蕴含的人类潜意识中的精神产生共鸣。而原型有两种含义:一种是具体意象,像大地被看成母亲;另一种是抽象的思维形态,如爱国主义,爱情等等。总而言之,从古至今人类共有的意识形态之于现在的各种发展都可以究其根本找到共同的原型。
接下来,我也要借助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理论和原型理论对杜甫《登高》中“登高”和“悲秋”这两个母题进行分析。
登高是文人独特的一种活动,登高的习惯却是从古至今一直沿袭下来的。在上古时期,人们喜欢将自己的住宿安置在高处,因为高处可以避难,可以免受洪水和野兽的袭击,是祖先们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和做法。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人们抵抗自然灾难的能力提高,虽不用居住在很高的地方去躲避洪水猛兽,但这种行为习惯和心理特征却被一代一代遗传下来。在高处人们更具有安全感这一心理感觉被融入到了人类的血液里。比如,古人喜欢睡高枕,并有高枕无忧一说;又如满族人喜欢将孩子放在被吊得高高的摇篮里,以防止饿狼在成人外出打猎或耕作时叼走襁褓中的婴孩,等等,都是这一心理感觉和行为习惯在民俗里的体现。
而时代在发展,在人们解决了基本的生存和人身安全等问题后,便会出现其他烦恼,比如人际关系不和谐,郁郁不得志,爱情理想无法实现等等,此时,人们又会选择登高。人们为什么会选择登高而不是挖个土坑把自己埋起来呢?而人又为什么要往高处走呢?大家可能都有这样的经历,如果你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心情又很差,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往哪里走,前方有两条路,一条是往下,一条是往上,此时的你一定会选择往高处走。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只是一种感觉,感觉到高处一览众山小的时候心情会开阔些,这就是根植在我们潜意识里的集体无意识,是我们祖先遗传给我们的一种心理本能。
这种潜在在身体里的本能逐渐成为了抒发某中情感的做法――登高望远。在古人的世界里,登高远眺似乎成为了抒发情怀的一种媒介,每每读到古人登高远眺,抒发情怀之佳句时,便不由的心随诗走,仿佛将自己置身于那情境之中,作者所抒发的感情仿佛在自己身上延续着,这种力量不论是喜、是悲还是壮志豪情,都似乎深深的融入自己的血液之中。这种潜意识下的本能被激发,而所传承的却不仅仅是情感,还有流淌在血液中的、出于人类本身的一种感悟,或是对人生,亦或是对生命,但这都归结于原本就藏于人类内心深入的、与生俱来的一种集体无意识情感。在先秦时期就有《诗经・氓》中的“乘彼��垣,以望复关”,把一个女子盼郎心切的心情通过登高这一行为彰显得淋漓尽致;另外还有荀子《劝学》 : “登高而招 ,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则是通过登高来抒怀个人理想;陶渊明《移居・其二》中说:“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是又一个登高赋诗的佳话;还有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也是登高这一传统在诗中得以被记载的典例。这种登高望远的传统由于对《诗经》、儒学的尊崇而保留下来,同时,人们也从这种传统中得到了一种精神的解脱,获得了片刻的自由和超世。现代人也喜欢登高,喜欢到山顶上去看星空,而这不仅仅是因为星空的美,还有那只有高处才能给人带来的一种心情,我们下意识的认为只有站的高才能看的远,也只有站的高才能欣赏到那最美的一道风景。而美景所带给人的不仅仅是外在的赏心悦目,还有那心旷神怡之时来自于内心的感悟和震撼。
不仅中国如此,在西方也有这样的做法,我们不会忘记哈姆雷特是在哪里说出那一句经典的:“To be or not to be , it is a question.”,他坐在海边高高的岩石上,望着奔腾的大海,发出了对人生的感叹。同样是在心情郁闷时,同样是在内心纠结时,杜甫和莎士比亚这两个不同国度,不同时代的`文学家同样选择这样一个排解内心淤气的做法,难道只是一种巧合吗?当然不是,这是一种埋藏在他们潜意识中的人类共同的本能被唤醒的外在表现。 悲秋这一主题,也许不是东西方所共有的,因为东方,尤其是中国,自宋玉“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的感慨发出后,文人眼中的秋便开始别具悲意,“秋”和“悲”成了相生相连的具有独特美学内涵的意象。然而,伤春悲秋却不只是文人墨客的专属情感,早在宋玉之前,那短暂的秋之盛色,那转眼间的草木由盛转衰,那萧萧而下的无边落木带走的流光,早已进入了有心人的眼,人生匆急之感顿时油然而生。那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情感色彩,是一种在收获的季节里喜悦之余隐隐作痛的情感,或许只有感情敏锐的一部分人可以从内心中感知,并将其物化,成为可以被描绘和形容的情感,宋玉便是那样的一个既能感知那样的无意识情感又能将其描绘出来的人。“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 ,山岛辣峙。秋风萧瑟 ,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曹操的这首《观沧海》虽说是信誓旦旦,激昂向上的情感基调,但是对于秋天的感觉仍然是悲凉,萧瑟的。西晋文论大家陆机也曾说过:“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而刘禹锡的一句“自古逢秋悲寂寥”更是对悲秋这一传统存在已久的有力证明。
其实,无论是多么积极向上的人,在秋季落叶迷离中都会有或多或少的悲秋情绪的,只不过悲秋对于充满现实挫败感的文人来说更具情感表现力。从宋玉到杜甫已有千秋,从杜甫到我们又是千秋,可即便是时隔千年,每每读到悲秋的诗句时,我们的眼前仍会浮现出那样的一副萧瑟的图景,悲戚而寂寥,那样的情感共鸣之所以可以在几千年之后的我们心中产生,就是因为,秋与悲相连已有千年,在这千年的一代代传承中,在我们中国人的血脉里,已经形成了这样的一个原型,是祖先们的集体无意识情感在起着作用。有时候我们会觉得莫名的悲伤,悲从何而来?为何读着杜甫宋玉的诗有的人居然可以潸然泪下?为何一见草木凋零就能触及到内心最敏感的地方,感到酸痛?现代的生活是繁忙的,可能没有那么多人去有时间伤春悲秋,然而我们仍然会觉得在秋日里情绪不如春夏高涨,总觉得乏力疲惫,这就是悲秋情绪的原始化,无意识化,是另一种形式的悲秋。
相比于东方,西方崇尚自由,张扬个性,所以他们对秋天多是赞美和抒发一种昂扬向上的积极情绪。但如果不仅仅局限在“悲秋”而是扩大到人对四季变化产生的各种复杂情绪上,那么东西方乃至从古至今全人类都是如此的,古希腊有春之神,中国有掌管四季变换的天神,中国的诗人喜欢将四季以及给人的感觉写在诗中,以言志,而西方诗人也喜欢将四季作为抒情的意象,这种把自己身边看不着的但却能带给自己一定感受的抽象事物写入诗中的做法由此看来也是一种由集体无意识而引发的。
个人无意识内容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使人淡忘,但是集体无意识内容却并非需要通个人行为来获得,加以记忆,而是通过遗传,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个人无意识的内容是需要基于各种情节的构建,因此,这对于艺术来说深层次的意义很淡,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则是反复出现在一些意象、故事或者想象之中,是一种“原始意象”,是艺术得以生存与延续的根源。文学创作的过程就是基于社会中的生活常态,因一些特殊事件的刺激作用,将原型从集体无意识的形态中提炼,从而使其与能够意识到的价值相连接,从而经由语言的转换,形成现代人能够理解的形式。因此,当我们接触到文学艺术的原型,内心就会不由得的产生某种情愫,并被文学艺术中的所渗透出的力量征服,生命中那些最原始的情感因而被激发。这就是为什么在欣赏杜甫《登高》之时,我们似乎来到了白帝城登高远眺,诗人杜甫所抒发的情感似乎就融于自己的血液中,那个人似乎就是自己,因而能够深深的被诗中的“悲”所感染,平时的秋也染满了悲壮之色。母体中的集体无意识内容被激发,我们自然而然就会构建出这一情景,也自然会领悟到诗中的情怀。在被悲切之感所环绕之时,我们还有这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同情,或是疼惜。
也正是在集体无意识内容被激发的过程中,我们才领悟到文学中所蕴藏的魅力,短短四句诗包含了太多的情感,他所唤醒的不仅仅是人类的“动情”,还有着感悟。诗人杜甫在迟暮之年尚忧国思民,那作为新时代的我们,要做的并不是享受当下,虽然我们不能做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但是我么能做的是珍惜当下,爱好和平,为社会、为祖国甚至是为了全人类贡献出自身的力量。文学艺术无国界,情感自然没有差别,一首唐代诗人杜甫的《登高》都能够唤醒沉睡在人们内心深处的集体无意识情感,那么针对社会百态我们更应该深思,其实,这些基本的良知、爱心、怜悯亦或是同情,他们本就存在我们的身体中、思想中、灵魂中。不是没有被激发,而是现代人所面对的世界变的更大了,而心却变得更小了,集体无意识的内容隐藏的更深了。艺术本就是来源于生活,其之所以高于生活就是因为其中有着能够激发人类集体无意识形态内容的“催化剂”,文学艺术需要人们在传承的过程中不断的领悟,在领悟的过程中不断的提升自我,集体无意识内容的集中爆发,将是这个社会前进的不竭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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