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的《他们的指甲》赏析

2020-09-01 迟子建

　　在当代女作家中，迟子建是卓尔不群的。她的早期小说着意描写东北边陲的自然景致、民风民俗和人间百态。

　　短篇小说在国内目前被作家和读者重视不够，原因大致有四：

　　一是稿费低的现状致使大量的短篇拉长成了我们看见的中篇甚至长篇;

　　二是好短篇艺术性往往强，这往往又不在大众的阅读兴奋点上;

　　三是小说的艺术革新往往从短篇小说开始，“五四”便是如此，但现在具有艺术革新精神并付诸实践的作家比较少，何况“五四”作家的读者也多是青年学生，上世纪40年代开始不断强调文学为工农兵服务，强调群众喜闻乐见，以至于现在群众一读不懂，就会认为是文学出了问题，是作家的创作出了问题;

　　四是人们往往觉得短篇奖不如中篇奖和长篇奖重要，而且觉得写个把好短篇具有很强的偶然性。

　　言归正传，谈谈迟子建这篇小说。她所写的故事，如果单纯概括故事情节梗概，它平常而且简单。不过是写一个误会以及写一个本地寡妇和一个外来打工者之间的爱慕。小说所写的故事，没有任何传奇色彩，没有任何爆料的成分，不靠情节猎奇取胜。但如果概括这篇小说给人留下的印象，却需要动用美和丰饶这样的词汇：人物美、人情美、心灵美、风物美，归根结底一个字，迟子建的这篇小说——美;情感的丰饶，人生的丰饶，社会的丰饶，一句话：迟子建这篇小说丰饶。好的短篇小说，时常具有诗的意义，读后让人感到意蕴无穷，即人所言“诗无达诂”，迟子建这篇小说便是如此。

　　这是展示迟子建作为优秀小说家艺术操守和实力的作品。艺术操守表现为：不为写长而写长，不为吸引看客而猎奇。更不将平常的故事，有意弄得神神叨叨。前者是老生常谈，后者要靠实力做后盾。写作实力表现为：能将可编得更新奇的'情节保持在本色之内，却写出情节之外的内涵。太阳底下无新事，艺术求新不一定是求故事之新，而在于细节的心灵化体验，描述的洞穿性效果，谁能重新让平凡的生活再次激起我们的回味，这就成功了。可以想见，看起来略显平铺直叙的作品，还要让人叫好，难度不是一般的高。迟子建《他们的指甲》这样的小说，具有不可复制性，但可供借鉴、仰望。

　　平常故事如何成为美的小说，简单的故事如果成为丰饶的小说?首先，按照汪曾祺的说法“写小说就是写语言”，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这可能是一句被许多人忘记了的老话，迟子建这篇小说语言是具有诗美的，进行语言品味的空间颇大，点到即止，此处省略一篇论文。其次，按照沈从文的说法“要贴到人物写”，故事不论繁简，环境描写也好，写主人翁如雪所养的狗也罢，细节情节，禁得住分析，都需要是在为人物服务，透露人物的境遇和心情。小说主要任务是为了塑造人物形象，探察人性和心灵，能做到简(情节的简)以生繁(人情人性的繁)的，多是高手，此处再省略一篇论文。

　　最后，最想说的是这篇小说将人物从他们所在的时代拿进小说中，必须是有意义的个人，同时也是时代的这一个，这篇小说中迟子建也做到了这一点。但并不是所有的“个人”都是“时代的”，所有的“民族的”都是“世界的”。如果个人的就是时代的，民族的就是世界的，那还要文学大师来干什么?所以，实现“个人的同时也是时代的”，实现“民族的同时也是世界的”，需要作家挖到普遍的人性，拿准时代的精神脉搏。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身上，携带着很多隐隐约约的故事，他们个人史中的小秘密以及隐痛，钧是时代特产。两个善良、历经沧桑的人，在变化的时代中是不幸命运必然的接受者和弱势的反抗者，这一次他们相互主动选择了对方，小说就是从这里切入的。也就是说，小说的真正内容只是一个开始，小说的结束其实却远没完，结束在此是省略的代名词。

　　迟子建这个短篇小说所表现出了一种大师气象，她敢于省略，省略的要比写下的多得多。她所处的状态，是不拘一格从心所欲的小说书写状态。小说主体书写部分，并不为后几节的出现做铺垫，但确实是某种铺垫。所谓的“宕开一笔”，不是必然，是必然中的偶然。当如雪开始回忆她经历的几个男人，我们就知道了她，每一次可能都是像这一次一样，合理地走向一个男人和自己的忧伤。不同的指甲留下的况味，对于她是绝对个体的体验，它们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小说所述的故事，只是如雪作为感受者的时代和世界的一部分。小说所能写的，在叙事法则和小说叙事的规范中，能有多少内容?其实也只能是生活很小的一个局部。

　　久负盛名的小说家迟子建，她需要的是好作品，如何让一部作品在最小的篇幅葆有最大的容量和艺术价值，这和长短无关，只跟作家的实力和操守有关。如果论稿费，怎么写，写多么长，就算写得不好，她也能拿到稿费，她太出名了。但回头想，名家是怎么炼成的?就因他们对艺术操守的秉持，他们写出来的作品较少折损自己的高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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