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是一个位钟情于故乡的讴歌者,而呈现于她笔下的儿童世界,则又是一种别样的人生体验。
从初涉文坛到茅盾文学奖得主,迟子建很少受到“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东西方文艺理论及各种创作热潮的侵袭,保持着专属于她自己的那份纯真与诗情。儿童视域的采选叠合了这份纯真与诗情。凭着一颗经世不移的童心关注着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的生命体,在生死蕴藉的生存空间里温情地传达着超生越死的了悟。
一、儿童视角下生死观的潜在呈现
在迟子建的诸多作品中,都潜含着一个趋同的主题即死亡主题。死成为对于生的超越,生是对于死者遗存精神的延续,以儿童视角关注生死以及生活的客观体验,则使作者清醒的写作态度得到了最佳的呈现。这是一种始终没有介入成人主观情感的痛彻心扉的悲凉。由于作品中成人视角的不在场,从而使人物的生死救赎成了“挣扎的无望”。
《北国一片苍凉》中,被醉酒后的父亲的粗暴所恐吓的芦花,一直视母亲为自己幼小心灵的永恒的精神避难所。但当她被父亲囚禁起来之后,却没法救出被父亲活活烧死的母亲。只能当看客的体验,无疑会使芦花在精神世界中遗存一份成长的困惑。芦花作为孩子,自身力量的缺席使悲剧性更加深刻。又因为这种反抗的无力,遂使作品中关于生死的体验凝聚为一份沧桑和无奈,或积蓄为一种撕心裂肺呐喊之后的麻醉。儿童视角的采选,无疑观照了作品中所表现的生死主题的平静和流畅。在《北国一片苍茫》中,父亲始终被悬置于高高在上的位置,掌控着母亲的生死大权,成为对于儿童无法干涉的现实的无声的反抗。这种反抗是不动声色的宣泄,而不是大张旗鼓的严肃的教说。这种温情脉脉的叙述方式冲淡了生死的轰轰烈烈,独得一份与作者生死观相得益彰的妙悟。“我写过的死亡都是漫不经心的,并不是刻意的设计,因为它往往是日常生活中突然的遭遇,而生活遭遇本身就是艺术的。”这种由生活体验而提炼出来的关于生死观的体认,表达着作者对于生死观的超然态度。《北极村童话》《北国一片苍茫》《白雪墓园》《沉睡的大固其固》《麦穗》《雾月牛栏》和《清水洗尘》等作品回望的视角都是直接或者间接的由儿童纯真的视域所承担。它不仅增强了作品审美的真实性,易使接受者因儿童天真的经历而引起共鸣,而且也使生死困惑在儿童几乎空白的体验中滞留一份特殊的神秘感。这种神秘感来自于儿童生活体验的缺失,遂使儿童以一种陌生化的视野管窥必然存在的生死之谜。生死的变幻无常本来就带有一定的神秘色彩,无法用常理来认知,只是偶然之中的必然。儿童体认生死的时候,那套与懵懂认知相对应的价值判断体系,与生死之谜发生了严重的断裂和冲突,这无疑增强了其对生死体验的神秘性。儿童思维与原始人类思维很相似,都象征着人类生存的本初状态,这样会使其在看待客观现象时,把客观现象归于一种神秘的力量,使生死变换自然而然地发生,观照了作者淡然的生死观态度。这种潜呈于儿童视域中的生死之谜更深刻地传达了作者言而未发的关于生死态度的深层内涵:即生死是如儿童天真的体验所体察到的顺其自然的诗意归属,它渗透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洒脱精神,并以此作为作者质朴生死观的精神诉求。
二、儿童视角下生死情愫的温情追述
迟子建热衷于以儿童视角回望成人的世界和生活,并且在儿童的心理区间内抒写温情的生活。“我喜欢采取童年视角叙述故事。童年视角使我觉得,清新、天真、朴素的文学气息能够像晨雾一样自如地弥漫,当太阳把它们照散的那一瞬间,它们已经自成气候。当然,这大约与我的童年经历有关系。”迟子建的童年是在乡村度过的。乡村的原始风景和淳朴风情使人的生死成为一种淳朴的存在。这种体验,表现在对原始风景和淳朴风情的细腻描绘。《北国一片苍茫》开篇,长大的芦花看见了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雪、天、人融和为一,“天地如此和谐”,芦花的精神受到了潜移默化的濡染:她“被眼前动荡纷扬而又宁静恬淡的雪花所渲染的氛围感动了”。就是这乡村的原始风景使主体获得诗性精神的观照,使生死以一种自然的情怀铺展开来,呈现出一种与自然相融的走向,并进而延展为对于和谐精神的诉求。这里,迟子建的作品消解了历史般的宏大叙述,以娓娓道来的家常琐事体现了儿童视域中温情脉脉的生死循环和精神寄托。
除此之外,对于城市相对污浊的生活体验,也是使迟子建更加钟情于以童年视角温情地追述回忆的原因之一。她在《原始风景》中曾说:“我背离遥远的故土,来到五光十色的大都市,我寻求的究竟是什么?真正的阳光和空气离我的生活越来越远,它们远远地隐居幕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我身后的背景;而我则被这背景给推到前台,我站在舞台上,我的面前是庞大的观众,他们等待我表演生存的悲剧或喜剧。可我那一时刻献给观众的唯有无言无边的苍凉。”可见,失去乡村背景的支撑,作者体验到的是浮萍一般的漂泊意识,只有回归淳朴之地,才能找到精神归宿。《北国一片苍茫》中,环境的封闭性为主体提供了和谐相依的可能性。当文明者山外人破坏封闭性时,人际关系失衡,终酿成主体的人生悲剧。可见,作者对于城市文明有一种警觉心理。在潜意识的警醒背后,凸显了乡村生活的自然淳朴。不仅如此,在迟子建的其他儿童视角的作品中,对于乡村生活不遗余力的讴歌使生活笼罩了一层温暖的光芒,也冲淡了生与死的艰难。
迟子建的温情叙述与萧红颇为相似。只是萧红笔下的童年世界展现的是人性的温和,而迟子建笔下的童年生活则由人性和谐向神性过渡。神性的介入使儿童视域所承担的作品更加纯真、平淡,而纯真、平淡背后透露的则是作者的某种精神诉求。正如唐晴川所言:“作者以一个孩子的纯真的目光打量小说女主人公令人叹息的遭遇,以孩子天真的口吻讲述那些令人心酸的故事,于纯朴、清新、平淡中蕴藏着深刻的意蕴。” ③《北极村童话》《北国一片苍茫》《白雪墓园》《雾月牛栏》和《清水洗尘》等作品中,迟子建就是通过孩子们天真的视域,建构起一种诗意的精神信仰,显然它是超越沉重的生死遭际之外的。从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体察到蕴蓄于淡然的生死观背后的一份温情,这也正是迟子建儿童年视角下作品的主要情调:不是追问生死的沉重,而是耙梳一种寄托于生死之外的生存哲学,即以儿童视域中的生死作为一个模本,抽象出人类生存的一种精神寄托。即生死仅仅是作为一种抽象的符号,而蕴藏于生死遭际背后,个体自足的生存态度才是值得关注的焦点。
三、儿童视角下超越生死的和谐诉求
迟子建的童话世界,是一个充盈着和谐精神的自足世界。这种和谐是作品中所呈现出来的儿童视角下的生死的大和谐。
首先,表现为儿童对于动物的呵护和热爱,甚至儿童把动物也当做和自己一样平等的存在来看待。例如《北国一片苍茫》、《北极村童话》、《雾月牛栏》等作品中,孩子们都表现出了对于动物的无比的尊重和热爱。在《北国一片苍茫》中,芦花对 “吱唔”精心呵护,已经把狗当做了她唯一可以信赖的朋友。当芦花遭遇生存困境时,是“吱唔”带她到自然中避难,实践了拟人化的动物与人类之间和谐精神的对接。《北极村童话》中,当迎灯离开姥姥家时,“傻子”跳江而死,使人与动物之间超越了交流的障碍,实现了精神上的沟通。而在《雾月牛栏》中,宝坠说:“我乐意和牛在一起。”他宁愿固执地与牛在一个屋檐下生存,也不与人一起生活。这说明动物在儿童世界中已经被当做是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上的平等的存在。
其次,表现为儿童对于他们的栖居地的态度。《北国一片苍茫》中,芦花和亲人生活在与外界隔绝的大山里。封闭的自然环境成为熏陶芦花纯良性格的一个无言的在场。芦花对于生死变换的客观回望,都与迟子建所铺陈的原始自然环境分不开。“大自然使我觉得它们是这世界上真正不朽的事物,使我觉得它们也有呼吸,我对它们敬畏又热爱,所以是不由自主地抒写它们。其实我在作品中对大自然不是‘纵情地讴歌赞美’,相反,我往往把它处理成一种挽歌,因为大自然带给人的伤感,同它带给人的力量一样多。”④毋庸置疑,迟子建已经赋予大自然一种人化性格。她从早衰的植物身上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从另一个侧面却看到了生命的从容。许多衰亡了的植物,在第二年的春天又会生机勃勃,看上去比前一年似乎更加有朝气。自然的从容演化赋予生活睿智的启示,人与自然的对立,转而为人与自然的和谐,人性中的淳朴以集体无意识的方式潜呈出来,与自然深深契合。自然成为规避灾难的天堂和启蒙人生的无声引领者。生死与自然形成了一个圆圈式的循环系统,实现了人类诗意的栖居。正如海德格尔所言:“做诗并不飞越和超出大地,以便离弃大地,悬浮于大地之上。毋宁说,做诗首先把人带向大地,使人归属于大地,从而使人进入栖居之中。” ⑤人类向大地的回归,实现诗意栖居的理想。
《白雪墓园》中,年关前夕,我们和母亲都沉浸在失去父亲的痛楚当中。但是,最终还是打起精神过完了年。这种精神源于父亲虽死犹生的灵魂的相伴,源于对于死者精神的诗意固守。“由于我生长在偏僻的漠北小镇的缘故,我对灵魂的有无一直怀有浓厚的兴趣。在那里,生命总是以两种形式存在,一种是活着,一种是死去后在活人的梦境和简朴的生活中频频出现。不止一个人跟我说他们遇见过鬼魂,这使我对暗夜充满了恐惧和一种神秘的激动。活人在白天里生活,死人在夜晚时栩栩如生地复活。就这样,我总是比其他人更加喜欢亡灵。他们与我频频交谈,一如他们活着。”⑥在她看来,死与生不再是对立的二元,自然与人生的多维和谐方是超生越死的审美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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