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这个词被我一见倾心,缘于它的凡俗和卑微。
且不说饮食男女为了柴米油盐而像草原上的马群一样辗转奔波,那些高人、隐士也挣脱不开一箪食、一豆羹、一瓢饮的简单需求,这一粒米周旋在唇齿之间,无关风雅,却觑见了生活最朴素的本质。
一粒米的简单可以像阳光一样铺展成一种普惠的幸福,凝滞的市井油然流动成张择端笔下的熙来攘往,空气里氤氲着怡然自得的气息,梦寐以求的喜悦就悄然蛰伏在一粥一饭里,自足而温馨。一粒米的简单有时竟也可以凌然树立成一种高度,以简单表达纯净,以凡俗抗拒奢靡,以卑微折射高尚,删除欲望和名利的繁赘,在陶渊明式的五柳宅旁镌刻一块思想丰碑。
仅仅是一粒米,你可以用它演绎和诠释你的生存,甚至是生命。
一粒米躺在手心,木讷而沉默。它不动声色地端详着一切,抑或是无视着一切。但你要相信,这不是米粒的超然物外,恰是原始的质朴,就如同甲骨文线条简单而稚拙,而这正是它与生活的距离——未经雕琢的写真。它是土地的子民,它以最卑微、最物质的姿态呈现,土黄色的肌肤,裸露着原生态的生命饥渴。在以生存为目的的远古历史的记录里,粮食作物总是那些篇章的描述主角,那是对米粒历史责任的记录;在《诗经》的国风里,那些关涉劳动的粗朴短歌,恰是勾画了米粒生存的底色。时代虽已极尽奢华,米粒依然是土地虔诚的教徒、是土地上坚守的土著,上帝说“你生在这里,死在这里,死而复生”,米粒默然铭记。
米粒以内敛和沉静隔离了炫目和喧闹。它被收藏在风格匹配的古板而粗陋的仓囤中,不声不响、不急不躁、无欲无求,不需要刻意照顾、也不需要时时惦记,它耐得住寂寞、也经得起忽视,呆板得像一颗早在远古就失去活力的`小石子。是的,没有活力的小石子——在瞥见它的那一刻,心里轻蔑地嘀咕一声或者不起波澜地用目光滑过,这是米粒通常的际遇。
我认同米粒的凡俗,我更敬畏米粒不可估量的力量。
当一粒稻谷被一双粗糙的手虔诚地埋进土地,它似乎就被赋予了一种庄严的使命,生命力也在同时被激活。像原子裂变,一股令人惊异的、不知潜藏在何处的巨大能量,被无形的神秘鼓涨着,冲破那层土黄色的薄膜和厚重的土壤,在地面腾起一小朵绿色的蘑菇云,然后一路扩展张力,蓬勃成一道无垠的风景。
无法想象,一粒米与一穗沉甸甸的稻谷有着什么样深沉的渊源,又是什么力量在催生着它不断地以几何倍数克隆、复制自己,又或许这根本不是复制——它体内微不足道的物质显然不足以支撑那种膨胀式的蔓延,完全可以说,那是一种精神,一种生的力度,母亲一样的情怀,韧性、母性和关怀会激发出超常的勇气和力量。
一粒米落地,那是义无反顾的涅槃,一穗稻谷便是重生。它以简单的轮回铺叙生生不息,诠释生命的无限张力。
我愿意以米粒的姿态生活,以米粒的精神自励——常态凡俗而不输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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