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散文集(2)

发布时间:2017-02-13

  篇四

  挑水肥的人

  昔时乡间有一种专门挑水肥的人,他们每隔一星期会来家里“担肥”,也就是把粪坑的屎尿挑到田野去施肥,因此我们常会和他们在田间小路不期而遇。小孩子贪甜恶咸,喜香怨臭,很讨厌水肥的味道,我们只要看见挑水肥的人走近,就捏着鼻子往反方向逃走,跑很远了才敢大口呼吸。

  有的挑水肥的人喜欢捉弄孩子,远远地就说:“香的来了,要闻香的孩子紧来喔!”那语调好像他就要挖一块分给人闻香一样。

  有一次,我与爸爸同行,不巧遇到挑水肥的人,我不敢跑开,只好捏着鼻子把头别到一边去,好不容易熬到水肥的味道错身而过。爸爸立刻叫我立正站好——每次他有什么严重的教训总是叫我们立正站好——然后他严肃地问我:“为什么遇到担肥的人捏登子转头?”

  “因为真的很臭嘛!”我委屈地说。

  “他们挑肥的人难道不会臭吗?”

  我说:“大概会吧!”

  爸爸说:“他们忍着臭,帮我们把水肥倒在田里,我们应该感谢他们呀!知不知道?”

  我点头说:“知道。”

  爸爸忽然以一种十分感性的语调说:“这担肥的人,在家里也是人的儿子,也是他儿子的爸爸,我们应该尊重人、疼惜人,以后你在田里遇见他们,不可以

  把头转开,不可以捏鼻子,知道吗?”

  “可是真的很臭呀!”

  爸爸说:“你可以深呼吸、憋住气,等他们走过再呼吸呀!”

  后来,我每次遇到担肥的人,总是深呼吸、憋住气,想到他们也是人于,也是人父,就感觉那样的憋气使我有一种庄严之感。

  我后来肺活量大,可能与那深呼吸和憋气有关。

  现在,父亲虽然过世了,但他那一天对我说话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讲完话,我们一起在夕阳下的田园漫步回家,田园流动着金黄色的光到如今还照耀着我。

  这世间的每一个众生,彼是人子,亦是人父,应善待之!

  篇五

  葫芦瓢子

  在我的老家,母亲还保存着许多十几二十年前的器物,其中有许多是过了时,到现在已经毫无用处的东西,有一件,是母亲日日还用着的葫芦瓢子。她用这个瓢子舀水煮饭,数十年没有换过,我每次看她使用葫芦瓢子,思绪就仿佛穿过时空,回到了我们快乐的童年。

  犹记我们住在山间小村的一段日子,在家的后院有一座用竹子搭成的棚架,利用那个棚架我们种了毛豆、葡萄、丝瓜、瓢瓜、葫芦瓜等一些藤蔓的瓜果,使我们四季都有新鲜的瓜果可食。

  其中最有用的是丝瓜和葫芦瓜,结成果实的时候,母亲常常站在棚架下细细地观察,把那些形状最美、长得最丰实的果子留住,其他的就摘下来做菜。被留下来的丝瓜长到全熟以后,就在棚架下干掉了,我们摘下干的丝瓜,将它剥皮,显出它轻松干燥坚实的纤维,母亲把它切成一节一节的,成为我们终年使用的“丝瓜布”,可以用来洗油污的碗盘和锅铲,丝瓜子则留着隔年播种。采完丝瓜以后,我们把老丝瓜树斩断,在根部用瓶子盛着流出来的丝瓜露,用来洗

  脸。一棵丝瓜就这样完全利用了,现在有很多尼龙的刷洗制品称为“菜瓜布”,很多化学制的化妆品叫做“丝瓜露”,可见得丝瓜旧日在民间的运用之广和深切的魁力。

  我们种的菇芦瓜也是一样,等它完全熟透在树上枯干以后摘取,那些长得特别大而形状不够美的,就切成两半拿来当舀水、盛东西的勺子。长得形状均匀美丽的,便在头部开口,取出里面的瓜肉和瓜子,只留下一具坚硬的空壳,可以当水壶与酒壶。

  在塑料还没有普遍使用的农业社会,葫芦瓜的使用很广,几乎成为家家必备的用品,它伴着我们成长。到今天,菇芦瓜的自然传统已经消失,菇芦也成为民间艺品店里的摆饰,不知情的孩子怕是难以想像它是《论语》里:“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与人民共呼吸的器物吧!

  葫芦的联想在民间有着悠久的历史,许多甚受欢迎的人物,像李铁拐、济公的腰间都悬着一把葫芦,甚至《水浒传》里的英雄,武侠小说中的丐帮快客,葫芦更是必不可少。早在《反汉书》的正史也有这样的记载:“市中有老翁卖药,悬一壶于肆头,及市罢,辄跳入壶中,市人莫之见。”

  在《云芨七签》中更说:“施存,鲁人,学大丹之道,遇张申,为云台治官,常悬一壶,如五升器大,化为天地,中有日月,夜宿其内。”可见民间的葫芦不仅是酒哭、水壶、药罐,甚至大到可以涵容天地日月,无所不包。到了乱离之世,仙人腰间的葫芦,常是人民心中希望与理想的寄托,葫芦之为用大矣!我每回看美国西部电影,见到早年的拓荒英雄自怀中取出扁瓶的威士忌豪饮,就想到中国人挂在腰间的葫芦。威士忌的瓶子再美,都比不上葫芦的美感,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在葫芦的壶中,有一片浓厚的乡关之情,和想像的广阔天地。母亲还在使用的葫芦瓢子虽没有天地日月那么大,但那是早年农庄生活的一个纪念,当时还没有自来水,我们家引泉水而饮,用竹筒把山上的泉水引到家里的大水缸,水缸上面永远漂浮着一把葫芦瓢子,光滑的,乌亮的,琢磨着种种岁月的痕迹。

  现代的勺子有许多精美的制品,我问母亲为什么还用葫芦瓢,她淡淡的说:“只是用习惯了,用别的勺子都不顺手。”可是在我而言,却有许多感触。我们过去的农村生活早就改变了面貌,但是在人们心中,自然所产生的果实总是最可珍惜,一把小小的葫芦瓢子似乎代表了一种心情——社会再进化,人心中珍藏的岁月总不会完全消失。

  我回家的时候,喜欢舀一瓢水,细细看着手中的葫芦瓢子,它在时间中老去了,表皮也有着裂痕,但我们的记忆像那瓢子里的清水,永远晶明清澈,凉人肺腑。那时候我知道,母亲保有的葫芦瓢子也自有天地日月,不是一勺就能说尽,我用那把葫芦瓢子时也几乎贴近了母亲的心情,看到她的爱以及我二十多年成长岁月中母亲的艰辛。

  一九八三年一月十九日

更多热门文章:

1.名家林清玄散文——白雪少年

2.林清玄散文精选2015(八篇)

3.林清玄优美散文--野姜花

4.林清玄散文精选:生命的意义

5.林清玄优美散文

6.林清玄优秀散文欣赏:香鱼的故乡

7.林清玄散文:阳光的香味

8.林清玄散文:凋零之美

9.林清玄抒情散文

10.林清玄散文精选:黑暗的剪影


精彩抢先看New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