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月影被秋风吹得细碎地落了一地,任随着落叶和树枝摇摆。天空越发洁净得如洗过一般。远处稀疏的星星悠闲地忽闪着深邃的眼,时而凝望,时而闭目深思,时而远眺憧憬......
这样的夜晚总是想起外婆,经常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望着天空,眼中闪烁着温暖。这时如果我们也搬着小板凳坐在她的身边,她就会教我们唱古老的儿歌,小板凳驼衣裳......
外婆一生无儿无女,母亲是外婆收养的.这些外婆和母亲从未提及,是邻居的二奶奶说的。外婆从小父母死得早,和外公结婚不久,土匪猖獗。那天夜里土匪来村里打劫,外婆裹着小脚跑不动,外公背着外婆到村外的山沟里躲避。外公不顾外婆的反对,回村里想把家里唯一赖以生存的耕牛也牵出来,返回途中被土匪杀害了,那时外婆不过二十出头。不知道是封建礼教的原因,还是出于对外公的痴情,外婆没有再嫁,一个人过着清苦的日子。
母亲的生母带着七八个孩子出来逃荒要饭,路过这里,二奶奶看着她们实在可怜,跟双方商议,就把最小的女儿给了外婆抚养,好歹也能活命,外婆也有了奔头。就这样四岁的母亲和外婆一起相依为命,除了邻居大爷大妈帮衬,外婆给村里一个大户人家做帮工,人家可以给口饭吃。母亲小小年纪便去帮着割草、放牛、做饭,期间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外婆才把母亲拉扯大,不得而知。
记忆中的外婆一双小脚用三寸金莲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拄着一根棍子微微驼着背,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脚步很轻也很慢。我们经常给外婆洗脚、剪脚趾甲,一来外婆岁数大了自己做这些有些吃力,另一方面,我们总想看看外婆裹过的脚。外婆慢吞吞地解开那条裹着她将近一生的让她不能自由行走的.裹脚布,漏出那双从不轻易示人的小脚,我看见外婆的脚趾头除了大拇指,其余的全部都是蜷缩在脚底的。我想把他们扳起来,可是外婆只喊疼,原来它们早已经长在脚心了。我问外婆当初裹脚的时候疼吗,她表情很平淡,说疼。我傻傻地说,那干嘛还裹,外婆说,疼的时候也偷偷的解开过,可大人看见了还会抓起来重新再裹上。拼命地哭喊都没有用直到脚趾头断了蜷在脚心,时间长了再也不知道疼了,从此就再也不能好好走路了。外婆说着这些表情依然很平淡,仿佛这些事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而我,只能轻轻地轻轻地洗着她那双见证历史的小脚,尽量不让她感到疼痛,以安抚那颗历经沧桑的老人的心。
近秋,天气凉了,外婆便扎上一块黑头巾。依稀记得黑头巾是用蚕丝织成的,闪着蚕丝特有的光泽,有的还绣上同样颜色的各种图案,两头系上流苏,专供老年人包头用的,现在已经很难见到那样的东西了。这个时候老年人要穿上比年轻人厚重的衣服,但戴上这样的头巾,就会显得精神很多。外婆的黑头巾里露出雪白的银发,阳光照射下白得发亮。每天中午放学,外婆坐在门口晒太阳,我便给她梳头发。解开黑头巾,白白的头发在后脑窝了一个小小的发髻,像一个圆圆的小蘑菇,蘑菇外面包裹着一个小网,防止头发滑落下来。外婆从来都收拾得很利落,头发总是整整齐齐的,就是这个发网起的关键的作用。要想取下发网,必须得先拔下发髻上插着的两个U形的银钗子。取下发网,头发并没有散落,头发是缠绕在一根银簪子上的。簪子不大,有食指那么宽,长度也差不多,挽在发髻里只漏出两个尖。把头发一圈一圈解下来就能够完整的看见它了,完成这些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其实我喜欢给外婆梳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想在太阳底下看外婆闪闪发光的簪子和钗子。外婆说她的全部家当都在她的头上了。看着磨得亮白的簪子和钗子,就可以想象出它们陪伴着外婆度过的日日夜夜。
每天放学回来,外婆总是坐在门口,远远地看着我们走近,告诉我们,房梁上篮子里放着饼子。我们扔下书包,站在板凳上,拿下篮子。揭开盖着的笼布,里面看见金灿灿的玉米饼子,散发出香味。外婆总是笑着看我们吃。那时我们只知道吃,后来长大了再回想起来,就觉得奇怪,外婆是怎么把篮子挂到房梁下那个钩子上的。吃着外婆的玉米饼子,我们慢慢地长大了,外婆也越发老了,后来我到几十里外的县城上中学,一周才能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外婆的身体都是一次不如一次。终于在那年秋后月亮最亮的一天夜里,外婆像一盏耗尽的油灯终于熄灭了。母亲说,外婆走的时候很安详,脸上带着微笑。
望着天空皎洁的月亮,似乎我又看见外婆慈祥的脸,看见外婆拄着拐棍,挪着小脚颤颤巍巍的走路的样子,看见外婆坐在月亮底下,眼里闪烁着温暖。我们坐在外婆身边唱着那首古老的儿歌,小板凳驼衣裳......
我忽然间觉得月亮并不孤独,因为它心中装着太阳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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