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邂逅月季,我还是个垂髫小儿,那是在村塾的《国文》书上写着:
月季花,朵朵红,/姊呼妹,快来看花!
不知道是它引发了一个小孩朦胧的美感,还是注定自己的手心在劫难逃,竟然偷了先生教大弟子点圈“诗云子日”的半瓶朱砂水,将那插画着实美化了一番:姊妹二人是清一色的红衣红裙,那脸也是红扑扑的,原是白描的月季花则更是名副其实的“朵朵红”了!当然,很快人赃俱获,作案染红的手心被先生的板子打得更加通红!这大概是我生平追求美第一次付出的代价。
不过,这之后对植根土壤的月季,长久以来却是不得一见。即使在什么地方见过,由于没有和她的.芳名联系上,也会失之交臂。那是因为自己一直属于平民阶层,还不到大众赏花的时候,——村塾就读正是家乡沦陷岁月,以后是战火硝烟的内战时期,再以后是“东风吹,战鼓擂”的革命建设年代,据说侍花弄草能使人玩物丧志。那时候,即使在文化圣殿的大学校园,也多是凌云伟岸的苍松翠柏,花卉也很少见到。到了无处不飞花的今天,我才有幸识得月季花的真容,并能常常喜睹她那“红葩烂漫,绿叶婆娑”的风姿了。
我钟情月季花,不仅我曾与她有过“青梅竹马”的缘份,也不仅她有着“美人簪花”般的妩媚动人。而是更缘她那三春不老、四季常开的品质。月季一名长春花,俗称月月红,月月季季年年,把自己永恒的生命与全部的美丽从不间歇、毫无保留地供献于人前。花族中堪与比眉的怕是难觅吧!牡丹有“花王”的盛誉,只是“洛阳三月花似锦”,不过风光一时间;赞为“君子”的莲花,虽“出污泥而不染”,却也紧随盛夏遽尔而逝;至于秋菊冬梅,前有“隐逸”的清名,后有“坚贞”的象征,然而不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似乎有沽名钓誉之嫌!但是墨客骚人却对她们争相吟唱,自古及今不绝于耳。至于月季,她日裁锦绣,夜酿芬芳,寒暑不避,春秋不懈,对这样一个颇似劳作不辍的平民姑娘,他们竟是惜墨如金,歌喉难展。近日检翻藏书,偶得宋人杨万里诗云:“月季元来插得成,瓶中花落叶长青。”也不过只是诗家的寻常语,毫无夸饰的直白。——我不禁有些不平了,为这些蔷薇科的古典的姊妹们,这些缀满了自尊的芒刺的女孩儿。难道她们竟没有一点委曲么?试问月季,月季含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