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处,门后边,个儿不高,圆柱形身体,终日立着,吞吐火焰,供给一家人的饭食饮水,它的名字也很土———煤炉。
煤炉烧的是蜂窝煤,均匀排列十二个眼儿,煤与煤眼对眼摞上,火苗自煤眼里涌出,绿茵茵的跳跃。炉底往上约三四寸有一垫圈,可放两只蜂窝煤,高的炉子放三只,下有弯形炉门,用时打开,使空气流通,煤火旺;不用时,炉门关上,火也不会熄灭。
有煤炉真好。
有了煤炉,原先的大灶退居二线,只用于过年蒸馒头煮咸货等大工程。煤炉相对来说比大灶省事简便,不用忙上忙下,弄得灰头土脸;不用捡柴禾,抱麦秸稻草,劈木头,一个人可以笃定地做饭、炒菜、烧汤。八岁,我学会在煤炉上煮饭,学会生炉子,引火纸一般是字纸、枯树叶之类,要是有一小块蜡就更妙,而风干了的松球更是绝好的引火物。但生炉子往往要很长时间,而且煤烟呛人,很多时候用火钳夹一只煤去邻居家煤炉上就火,或者与邻居换一只正燃着的煤。
镇里没办煤厂时,蜂窝煤是自制的,父亲借来土制压煤机,将散煤加水和了,拌均匀,倒进压煤机,模子压下,用脚踩实,再提起,就形成蜂窝煤,和脱土坯流程相似,很费力气,父亲累了时就会叫我,来,踩两下!后来,镇上开了煤厂,就不用自制蜂窝煤了,我伴着母亲一大早拉板车去买煤,煤厂外常常排长队,大门一开,板车们集体轰轰地往里奔,先抢占有利位置,机器已经开始工作,输送带上,一只只蜂窝煤冉冉而来,温软湿润,须轻轻扶起,稍用力则会变形或挤碎。冬天要贮存的不仅仅是蔬菜,还有煤,往往要跑好几趟煤厂,买回几百只煤。
煤厂生产的蜂窝煤,有的煤眼不通,回来后通常用火钳将堵塞的眼捅亮,晒干,然后贴着堂屋墙壁码上去,黑压压一大片,甚是壮观,煤储藏得多,日子便可以细细地富有地过。现在依然能想起父亲坐在太阳底下捅煤眼、搬煤码煤的惬意劲儿。
蜂窝煤燃尽便成煤灰。煤灰也是好东西,做游戏用的沙包不舍得放米,可用碎煤灰代替。那会儿家家是泥地或砖地,如不慎泼了水在地上,不用愁,火钳搛两三只整煤灰去吸水,一会儿就干了;院子里鸡鸭鹅粪便粘地难扫,将煤灰覆上踩碎,条帚来回搓几下,即刻干净。可谓用处大矣。
冬日寒冷,我放学回家,先到煤炉火上搓搓手烘烤一会,吃饭时,父亲让母亲坐在门边,靠近煤炉,暖和一些。夜里时间长,要换个新煤过夜,第二天好做早饭。母亲对父亲说,你呛到煤烟要咳嗽,我来换煤吧。母亲披了棉袄坐在煤炉边烘烤我的湿棉鞋,或捡豆子,或做针线,夜深了,起来换了煤,并将炉底煤屑清理干净,关上炉门,炉内余温袅袅,驱散了屋里寒气。那时候,一只煤炉,钢筋锅,小铁锅,菜籽油,蓝边碗,青菜白菜,偶尔开些荤,简单而热乎,清苦也香甜。家,是如此温暖。
多年后,家里用上了干净的管道天然气,然而对于旧日小煤炉,心里始终存着感激与感恩,忘不了那一摞摞的蜂窝煤,忘不了烧煤的日子,那静默的墨黑与跳跃的火红,暖暖地燃烧在记忆深处,永不停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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