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大如天散文

2021-04-26 散文

  久已未在老家多呆了,猛地一下陪着重病的母亲,从驼城赶回来住下后,一时间我竟感到很不习惯,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

  之前,母亲和父亲在老家生活的时候,尽管每年我都会专门回来几次,来看望二老,但因忙于俗务和上班,一般不会住下,随即就会忙忙地离开。真就像那歌里唱得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所以这次回来住下后,我就觉得对村里许多的人和事,甚至那些曾经十分熟悉的山山水水,花草树木,都仿佛有些朦胧而恍惚的生疏与淡忘了。但几天住下来,就像躺在炕上的母亲一样,我心里便也暖暖的,渐渐有了许多的亲切,许多的踏实,和许多的舒坦。

  家里几乎每天都有乡亲来走串,来看望母亲。乡亲们大多不是空着手来的,有的拿着刚从地里采摘来得新鲜蔬菜,什么青椒呀,芹菜呀,黄瓜呀,豆角小白菜呀,全都葱嫩闪亮;有的则抱几个金子一般黄亮水嫩的玉米,或者提十几二十颗正宗的土鸡蛋。总之,全都是清一色的绿色食品。虽然值不了多少钱,但礼轻仁义重,那一股包含其中的浓浓深情,着实令人好生感动。

  住在我家后面埝山渠的一位老嫂子,叫梁桂兰,与母亲同庚,满脸皱纹,耳聋眼花的,也是养育了一大群儿女的操劳命,也曾和母亲一样,遭遇过那可怕的饥饿折磨,经受过农业社那漫长而繁重的艰苦劳动。可是为了能多挣几个工分,能给自己评上个高分,在农业学大寨的运动中,她和母亲一块修梯田,打土坝,扯峩、打夯、送粪、搬石头、背石头,什么样的苦活、累活、脏活都曾干过。老嫂子了解母亲,敬重母亲,知道母亲爱吃个家常便饭,爱吃老云瓜,知道我们一大家子早就不种地、不种瓜了,所以她就不顾自己早年间太过操劳,而落下的腰腿疼痛的毛病,不怕我家住在一道黄土高坡上,几次抱着又甜又然的老云瓜,专门给母亲送来。这实在让我们觉得有些不安,和打心眼里过意不去。因为我们深知为农的艰辛和不易。再则,我们又想自己并没有对人家有过什么帮助,何以能如此地受人恩惠呢?但那老嫂子和所来的乡亲一样,对我们的不安都报以爽朗的一笑,她说,看兄弟们说哪去了!这能有什么呢?都是咱地里自产的嘛!等吃完了,俺再给送来。哦,不不不!我连忙说,我们住这道高坡,你老嫂子这么大年纪了,腰腿又不太方便,瓜又那么重,今后可千万不敢再这样了。老嫂子却说,兄弟们这是嫌俺串来了?怎都像你们老人那样争气!我赶紧笑着说,好嫂子呐,请你也请不来呢,怎还能嫌你。只要嫂子想来串,想和我妈来拉话,就只管来。要是瓜吃完了,我妈还想吃的话,我来跟嫂子要就是了。嫂子看这样好吗?好好好!老嫂子见我这样说,就开心地笑得满脸灿烂。

  望着宛如母亲一般慈祥而善良的老嫂子,我的不由得潮湿的双眼里,乡亲们那一张张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可亲可爱的面容,便不停地闪现在我眼前。于是,一种老实而厚道、淳朴而亲切的真情实感,仿佛就那么地,伴随着几多回忆,几多感动,悄然温暖进我所有的骨子里。

  印象中,母亲从不愿欠别人的人情。每有个什么事,连累到了谁,母亲总是会想方设法地,尽快回报人家。因此,这次回老家后,见有那么多的乡亲来看望自己,母亲虽然日夜煎熬在病痛里,但她老人家依旧为此而焦虑不安,一次次地对我们嘟囔着说,俺就这么一天天地躺着不得起来,欠下人家这么多的情,该怎还呀!我听得百感交集,一时不知如何解开母亲心上的结,但我还是急忙劝慰她老人家说,妈,这你老就不用管了,有我们呐。谁来看你老,我们都记着哩。一有机会,我们就会去回看人家的。你老只管好好吃饭,好好修养就是了。可是,对于我这信誓旦旦的承诺,母亲好像并不觉得满意。从她老人家的自言自语似的反复嘟囔中,我分明听得她老说,人情大如天。这都是她欠下的,应该由她来还才对。

  就这样,一连几天,为此母亲仿佛又平添了一丝沉重的心病。她老人家总是在那病痛的呻吟中,还念念不忘张三或李四,来看望她的事。

  后来,有一天上午,母亲忽然问我说,八月十五是不是快要到了?我说,再过七八天就到了。于是,过了一会儿,母亲就让我给县城工作的小弟打个电话,叫他回来时,买上几十个食品袋,带回家来。我不知母亲要食品袋干啥,但我想,既然她老人家叫买,那就说明肯定有用处的。所以,我就将母亲的意思,在电话上告诉了小弟,并叮嘱他说,无论如何,千万不敢忘记。

  很快就要到中秋节了。

  随着微微秋风的吹拂,仿佛有一股股甜甜淡淡的清香,正在空气里恣意弥漫,飘散。院子里的几棵硕大而繁茂的梨树上,满挂着金子一般黄亮的鸭梨,一个个如拳头般大小,煞是令人看着眼馋。无数的细腰小黄蜂,一拨拨嗡嗡飞来,争先恐后地落在那最好、最熟的梨子上,纷纷将自己尖利的嘴巴,扎入薄嫩的梨皮,尽情吮吸那清凉甘甜的美汁。于是,每当夜深人静,时不时的,就会听得院子里有那嗵——嗵——的'音声,在叩响大地。那全是被细腰小黄蜂吃过的最好的梨子,凄然落地时发出的声音。小黄蜂在梨子上叮开一个个小眼之后,雨露就会乘孔而入,梨子就会从里往外而烂,因而也就会过早地从那梨树上无奈落下,悄然跌碎。于是,瞬间便甘甜四溢,清香纷飞。

  也许,我想也许,母亲就是在那一个个无眠的长夜里,一次次听得那梨子落地的声音中,终于受到了启发,终于找到了自己了却心愿,不留遗憾,亲还人情的办法的。因此,她老人家才让我叫小弟买些食品袋回来。

  小弟买回食品袋后,母亲就急着叫我们到梨树上去摘最好的梨子。然后,便吩咐我们装满一个个食品袋。接着,她老人家就板着手指头,点着看过她的一个个乡亲的名字,说,就要八月十五了,你们几个把梨提上,快点到人家家里去走走吧。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才完全明白了母亲的悠悠心迹。

  之后,再要是有谁来看望母亲,母亲就一再催促我们,赶紧给人家去摘梨子,生怕我们舍不得,或者忘掉似的。而每每看到人家欣然接受了我们回赠的梨子时,母亲侧躺在炕上,就很是开心地望着大家,一个劲儿地笑得合不拢嘴。我知道母亲为啥会这么高兴,因为那几棵梨树就是她老人家亲手栽种下的。

  日子,就这么的,在我的一种痛并快乐的感觉中,时而阴沉,时而阳光地过着。母亲总爱和来人拉那些家长里短,但人们都知道她老人家的病,都很理智地问候问候她老人家,和她老人家简单说说什么之后,就急忙岔开话题,安慰她老人家好好休息,好好养身。然后,便别过母亲,走出门来,又会在那院子里,低声向我们关切地询问几句母亲的病情,感叹母亲这一生一世的为人。临末,还又祝愿母亲说,老人家看上去脸色红润,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是啊,眼见得母亲已经病成了这样,但她老人家却依然还能够自知自觉地念念不忘别人,念念不忘人情大如天,这实在令我们每一个做儿女的心生内疚,自愧不如。同时也实在令我们每一个做儿女的值得永远骄傲,永远铭刻于心。

  我想,假如老天爷真的有眼的话,就一定会恩赐母亲她老人家,恩赐我们兄弟姐妹,好好地在一起相守相聚,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