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秋散文

2021-04-24 散文

  许多年前我写过一个中篇小说,名字也叫做《苦秋》。

  这一生,秋天留给我们的总是凄楚。

  那个中篇小说《苦秋》写的其实是别人苦难的秋天。

  二十年前,我怀揣着狂妄与执著的文字梦走出校园,我将大江南北天涯海角当作我的采风舞台,我用自己并不成熟但却满含好奇的眼神审视着人间的悲欢离合,我总是将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臆想着移植到自己身上,我尽力体味着那种种苦辣酸甜的滋味,我总认为那终将成为我一生的财富。

  那年秋天,在我打工的西府,我认识了一对年轻人。由于年龄相仿,我又远离故土,到处是陌生的建筑陌生的面孔陌生的马路,而那对年轻人却超乎异常的容易亲近。我和那对年轻人成了无话不谈的亲密朋友。

  那个男孩名叫小霜,女孩名叫小瑾。当时我23岁,小霜和我同岁,小瑾比我们小三岁。

  小霜的家就在我们厂西北方向的贾村原上,距我们厂大概有七八里路;小瑾当时还在西府的一家师范学校读大三,据说她的老家是浙江的一个大城市。

  小霜中专毕业后就在我们厂对门的一家大型国营企业里上班,他是质检科里最有才干的年轻人,而且,小霜长得一表人才,英俊潇洒;小瑾当时读到了大三,据说她爸是她们老家那个地方一个举足轻重的官员,但是,要论小瑾的个人条件,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她配不上小霜,她除了皮肤像所有的南方姑娘一样,白皙细嫩外,小眼睛塌鼻梁的容貌绝对称不上一个美女。但他们绝对是如胶似漆的恋人。

  不幸的是,两年后的一个末秋,小瑾回到南方的那个大城市后一去不返,当小霜好不容易打听到小瑾的消息时,小瑾已嫁作人妇。那晚,小霜和我喝了一晚上的酒。小霜并没有爱情故事中描写的那样痛不欲生,他倒显得很淡定。这使本来想好好安慰一下失恋中的他的我倒显得有点失望,我早早准备好的劝慰词一个也没用上。那晚,同样喜欢文学的小霜在大醉如泥的状况下竟然完整的背完了舒婷的名诗《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

  我为小霜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气概而折服,我认为小霜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爷们。

  谁知道,就在那个充满寒意的末秋深夜,小霜却作为这个秋天的`最后一片落叶,重重地从他们厂的职工宿舍楼顶上飘下……

  那个秋天就那样悲戚地离去,我却好久都没能走出那个秋天,我始终将自己深埋在秋天的记忆里,哀叹,惋惜,悲怆,愤懑,泣怜……直到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我竟然为小霜滋生出一股莫名的欣慰,我认为他跳出这难耐的尘世何尝不是一个解脱,何尝不是逃出日后万般纠结的一个最好方式!

  那个冬天的数十个夜晚,我蘸着留在心底里固执如铁的坚硬秋霜,用自己的泪描摹着小霜鲜血的颜色。

  那篇《苦秋》完成时,正好是小霜殒命的第一百天,也是在那天,小瑾寄给小霜的一封信在无人认领的情况下也辗转到了我的手中。小瑾在信中一再表白,自己依然深爱着小霜,只是她很无奈这世事的残忍。但我总认为,这种爱何尝不是一把刀,深深地插在了一颗心上。也许世上最残忍的不是恨,恰恰就是这种无奈的爱。

  那天晚上,寒风异常的冷冽,我在小霜的坟头蹲坐了大半夜。我将小瑾的那封信连同和我写成的《苦秋》同样页码的一沓白纸一同焚烧在坟前。烟火的明灭中,我看见小霜依然大睁着失魂落魄的眼,可他的脸上却挂着笑容,笑得那样幸福——凄惨的幸福。

  这个秋天同样充满苦难,可这种苦难再也不是别人的,而是真真实实的属于我,属于这个短命的秋天。

  曾经无数次告诫过自己,到了如今这个年龄必须做到无欲无求,必须做到坦然面对一切,必须将一切做得平平淡淡,必须老诚厚道的做人。可这世上“树欲静而风不止”的事时有发生。这个转瞬即逝的秋天一切都没来得及发生,最后一片秋叶就悄悄地随风而去,而那么多苦闷愤懑纠结的心绪却无孔不入的硬是在这瞬间里顽固地生长在我心头,而且大有茁壮成长的架势。

  也许人类永远是贪婪的。每当人们站在银装素裹的皑皑大地上,总会强装出一副思念秋天的姿态;总会默念着菊花黄,满地霜;总会吟诵着“天秋木叶下,月冷莎鸡悲”怀念秋天……其实,我总认为,这种思念之情盖因人们的贪婪之心——五彩缤纷总是人们贪得无厌的追求,当秋天逝去时,那无疑意味着留给人们的只有洁白,那满心的金黄终将不复存在。

  那倔强执拗无情凄楚的秋天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时,一个身影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想,我总不是贪婪的,我惯看了许多落花流水,我吟诵过许多日出日落。我总认为,每一个季节从我身边经过,都会留下一抹颜色,在不经意间。但我没料到的是,这个秋天,我的记忆一穷二白,我没留意到秋天的颜色,甚至没有感觉到这个秋天的脚步,而更让我始料未及的是,这个秋天,从我的记忆中带走了一个人的身影,抹杀了我那么多痛着又苦守着的记忆。

  很想说,这一切都不怪我,却又胆怯地认为,这也许是我的错。这一生,我说过太多次的“怀念”,而“怀念”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追悔的表现,就是悔恨的代名词——我说过《怀念庄稼》,是因为我没能坚定地守护在庄稼周围,我悔恨远离了庄稼的宽厚与质朴;我说过《怀念春天》,是因为我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没能走出自我划定的那个篱园,以至于我必须在别的季节里品味温暖;我说过“怀念康桥”,是因为在康河的桥头,志摩可以潇洒地说一句“不带走一片云彩”,而我,从被“康河”水溅湿裤脚的那一刻,就足足别过它一十八载,志摩可以不带走一片云彩,而我即使想怀揣一个云团行走天下,但我的天空却一贫如洗……

  秋天,注定了是苦难的沃野,一切不幸,一切悲哀,一切酸楚,一切苦痛注定了要在这个季节里疯长,即使这个秋天转瞬即逝亦或是根本没来临过。

  在这个苦难的秋天,我应该哭泣么?我应该痛不欲生么?我应该再让某个诗人为我写一首《怀念康桥》么?

  不!绝不!

  我在我的世界里会高呼一声——珍惜生命,人间留给我们的最大好处,便是可以自由行走!

  2013-10-21于马嵬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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