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大河的散文

2021-04-23 散文

  又一个夏天来临的时候,我静静地站在故乡的河边。

  这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河水清澈而又悠缓,两岸古木参天,疏柳依依,河边人家的灰墙瓦舍和竹篱木楼就掩隐在这苍青翠绿之中。

  隔河相望,青石铺迭的汲水埠头从河岸上拾级而下,一直伸向河中。河边停泊着竹排和木船,水上漂浮着三三两两的鸭群。有的岸边还立着那种用木头和竹筒组成的庞大的水车,“吱吱呀呀”日夜不停地辚辚唼喋着。还有石刻,有的是一尊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石雕,这是镇守一方安宁的河神;有的是一块石碑,记录着开端口的历史和修埠的善举。

  岸上的古木,一般都有几百年的历史。古木以樟树最多,河边人把樟木籽拿来熬油,其油可以解酒、驱蚊、提神。小孩子们则把樟木籽装在竹枪里互相开战;还有皂角树,浑身长满了钢针一样的刺,河边人把皂角刺插在肉里煮食,能驱风解毒健脾,是一道很好的药膳。皂角树在夏天开出一簇簇雪白的花,到了秋天就会结出一串串刀豆一样的皂荚,早年间大河的女人就用皂荚来浣衣和洗发。河边的人家还在树身缠上红布,在树下磕头烧香,把它们当成神树祭拜;有人还在树身贴上用黄纸朱砂书写的“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一念,一夜睡到大天亮”之类的符咒,可见大河风俗之一斑。

  大河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当在夏天。

  在一年之中,夏天是最繁华热闹的季节。而在大河,一切却都像静静的河水一样无声地流淌,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无争,没有谁会敏感地预知季节的转换,只有当感觉到天热的时候,才知道夏天来了。

  大河的夏天,最美好的时光是在夜晚。

  入夜,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陆续往河边聚集,他们带着凳子,铺开着竹席,在水埠头边的古树下纳凉。

  “哦—呵—”河里传来一声高亢悠长的号子,这是男人下河洗澡,大喝一声是提醒人们避嫌,也是为了驱除凉意;也有女人下河洗澡,她们多是三五结伴,选择一处有水柳屏蔽河石遮挡的水域,尽情戏嬉开怀享受。

  大河的夜晚,似乎过滤了白昼的喧嚣,只剩下微风梳理树叶的唦唦声和河水流淌的哗哗声;夜蝉和蛐蛐也受了感染,分别用它们或长或短的吟咏来加入这多声部的大合唱;不甘寂寞的萤火虫在夜幕里上下起伏着,用她们或明或灭的光斑构成这小夜曲上跳跃的音符。

  河中心,一盏盏渔火,像水上的莲花竞相开放,这是捕夜鱼的人用竹排载着鹭鸶开始了夏夜的捕捞,此起彼伏的号子和翻腾的浪花构成水上独特的风景。

  河边上燃起了艾蒿,袅袅青烟飘散着略带醉意的药香。人们一边观赏夜景,一边闲聊,男人议论年成和桑麻;女人诉说家长里短;老人们摇着蒲扇,抽着呛人的旱烟,回忆着古老的往事;孩子们追着萤火虫来回奔跑,或者躺在妈妈的怀里数天上的星星:“青绸缎,绸缎青,青绸缎上绣金钱。”

  这是一个谜语,可大人不告诉我们谜底,我们就这样在每一个夏天的夜晚,坐在河边的水埠头边苦苦地思考。按照故乡的风俗,小孩子只能数天上的星星,不能用手指月亮。妈妈说:“小孩子如果用手指了月亮,就要赶快对月亮作揖道歉,如果不这样,月亮就会在我们睡着的时候下凡来割我们的.耳朵。”我就想:可能是月亮也有耳朵,她能听见我们在地上议论她吧,于是我就用小手捂住耳朵,静静地躺在妈妈怀里不再作声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碧蓝的夜空了。夏天的夜晚,天高云淡,月亮分外的明亮皎洁,她把清澈的月光洒在河上,河水便跳跃着星星点点像鱼鳞一样的光斑。夜虫仿佛也感受到了月光的恩泽,它们更加欢快地发出“瞿—瞿—”的轻吟,释放蛰伏已久的情感。却在这时,水埠头上响起了捶衣的啪啪声,于是妈妈便用温柔的手掌轻拍着我的身体,唱起了那首在每一个夏夜都用来催我入眠的儿歌:

  月亮光光,

  照见大姐洗衣裳。

  洗得白白净净,

  打扮哥哥进学堂。

  我便在这温柔的小夜曲中,甜甜地进入了夏夜的梦乡。

  仿佛是一觉醒来,我已经真正地走入社会的学堂,永远地离开了故乡的大河。当我再一次站在故乡的河边,早已是曲终人散,尽管季节的夏天周而复始,但我人生的夏天已经一去不回。“逝者如斯夫!”我听到一个远古的声音,从旷荡的河川上传来。我知道,我再也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再也不能回归我那梦幻一般的夏天的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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